太陽下山之後，又到晚飯時間。

今天的晚飯，除了喝粥，當然還要議論彩雲阿姑出嫁的事。白天，彩雲阿姑離開東頭港時，因為喪事和喜事一起辦，既沒有花轎，也沒有送親隊伍，所以大家都在唏噓不已。

出嫁

施家的小兒媳劉紅香歎道，“彩雲就這麼嫁出去了，也太吃虧了。”

施家的大兒媳潘美鳳說道，“那也沒辦法，誰叫她碰上了呢。”

另一邊的玉芹說道，“這呀，都是各人的命。紅香，你看你嫁來東頭港時，不是也連花轎都沒有嗎？”

劉紅香是在江南最缺糧食的那一年，施家用一鬥糧食娶進來的，說是娶，其實差不多相當于買了。劉紅香也一直對自己的遭遇頗有微辭，她說彩雲虧了，其實是在借彩雲說自身。潘美鳳作為大嫂，其實是在安慰劉紅香，可是叫多嘴的玉芹又一句話道破了實情。

作為婆婆的郭春秀當然不能讓這樣的對話繼續下去，攔下了話頭，“這女人哪，嫁得再風光，都是假的，關鍵是要把婚後的日子過好。彩雲就這麼嫁到宋家埭，那宋家肯定會記住她這份情，到時候小夫妻兩個齊心協力，老公公再在旁邊幫襯着，日子不會差的。”

嫁得風光

施家的二兒媳也适時地幫了一句，“是呢，彩雲在宋家最難的時候，沒有婚禮就直接出面幫着辦婆婆的喪事，她那丈夫肯定要把她捧在心口的，要不然還不被村裡人罵得頭臭？”

婆媳倆一唱一和，倒把玉芹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呐呐無言。

隻是，前面彩雲阿姑的家中，卻響起了一陣哭聲。

衆人面面相觑，不知發生了何事。前面房子裡原先就隻住了彩雲阿姑母女倆，可是彩雲阿姑早上就出嫁了，她姆媽也下午就去宋家埭吊唁去了，照道理要晚上吃過了“老飯”才回來，那又是誰在哭？而且哭得這麼凄楚？

來娣想去前面看看，可是阿爹姆媽都在，她不敢擅自做主。

凄楚

還是郭春秀開了口，“笑顔，你去前面阿太家看看，是哪個在屋裡？”

笑顔應聲放下碗筷，在衆人的矚目下跑到彩雲阿姑家的後門口，她本想伏在後門上先聽聽的，哪知道人往上一趴，後門竟然就朝裡開了，原來後門根本就沒上栓。

郭春秀吃驚地也放下筷子站了起來，就看到笑顔朝屋裡瞅了一眼，就回頭喊道，“阿奶，阿太在家呢！”

衆人驚訝，郭春秀和她的大兒媳已經朝彩雲阿姑家走去，其他幾個女的也跟在後面，包括姆媽。大家都以為彩雲阿姑的姆媽是在丫頭家吃喪飯呢，誰也沒料到她竟是一個人在家。

男人們也聚攏在一起，小聲議論着。來娣便也趁阿爹不注意，溜進了彩雲阿姑的家。

聚攏

彩雲阿姑家的堂屋裡，彩雲阿姑的姆媽正撩起身上系着的圍裙抹眼淚，郭春秀則在一邊勸慰着，“阿嬸，别傷心了。彩雲就這麼嫁出去了，宋家一輩子都會記着她的情，以後的日子啊，不會差的。”

施家的大兒媳也幫着應和，“是啊，阿奶，再怎麼說，今天也是阿姑的好日子，咱們可不興哭的。”

彩雲阿姑的姆媽用圍裙捂着嘴，“我曉得，我曉得，可我就是忍不住替我的彩雲心酸。”伸手在八仙桌的桌腿處筆劃了一下，“從這麼點高的時候，就回來跟我說，‘姆媽，我以後要做最漂亮的新娘子！’大家都哈哈大笑，隻有她自己一本正經，她是真的盼着做新娘子啊。從去年年底開始，就日也裁，夜也繡，哪裡知道到頭來嫁衣都不曾叫人看到，又哪裡能做新娘子？嗚嗚，我想想，就替我家彩雲虧得慌啊，嗚嗚......”

郭春秀又安慰老人家，“阿嬸，看您說的，那些什麼嫁衣啊、儀式啊，都是虛的。有個好女婿，才是最實惠的。彩雲這麼貼心，以後女婿對她定是不會差的。您不是去吊唁了嗎？怎麼沒有吃了老飯才回？”

吊唁

彩雲阿姑的姆媽一下子就被轉移了注意力，“我去了宋家埭，看到我的彩雲嫁衣外面套着孝衣，在喪禮上忙進忙出，我是又高興又難過。我高興我家丫頭這麼能幹，去宋家的第一天，就能把那些事都擔起來，那宋家埭的村民也個個都翹大拇指。可是，想到都是因為這些虛儀壞了我家彩雲的夢想，我就難過得渾身一絲力氣也沒有。正好，那宋家埭的規矩跟我們這裡也不太一樣，老飯要明天晚上才吃呢，我就跟我幾個兒子媳婦回來了。”

原來如此，宋家埭在東風大隊，離新橋公社更近，可能是襲用了新橋那邊的規矩。

彩雲阿姑的姆媽又說，“我回來後，看到這屋裡空空蕩蕩的，想到我的彩雲還在宋家忙這忙那，就越想越不得勁，一時控制不住就......”說着，又用圍裙抹了一把臉，“唉，耽誤你們吃晚飯了，實在不好意思。大家都回去吧，我沒事了。”

衆人有些擔心，一個這麼大年紀的老阿奶猛地一個人住着，能不能适應都是個問題。

一個人

看衆人躊躇，彩雲阿姑的姆媽又說道，“你們放心，我想得開呢。我家丫頭那麼能幹，我有什麼理由不好好活着？”

說是這麼說，不過還是挺讓人擔心的。以前，還有彩雲在家照顧着，現在隻有一個人孤零零地了，總是讓人不放心。

郭春秀問道，“阿嬸，現在彩雲也嫁了，您家老大有沒有說過，什麼時候來把您接過去？”

彩雲阿姑的阿爹臨死前的安排，大家早就知道，自然要問上一問。正說着，卻見到彩雲阿姑最大的阿哥樓國良一步邁了進來，還開了個玩笑，“喲，在這屋裡怎麼這麼多人？我是來了娘娘廟嗎？”

屋裡的全是女人，所以樓國良才會戲稱為“娘娘廟”。

娘娘廟

他的手裡還端着個缽，邊走邊問，“姆媽，你夜飯燒了嗎？沒燒就别燒了，我給你端了些菜粥來，快點吃了就搬到我那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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