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後，慵懶的陽光似乎也沒了精神，樹梢上的葉子，青裡泛者暗黃色，随風無力搖蕩。

小李坐在車裡看着外面的景象倒流，思緒裡滿是近段時間的周遭: 金錢總是男人成年後避不開的因素，無論父母妻兒吃穿住用，還是人際關系禮來送往，都無不與金錢有關。

隻是，人生而不同，能力亦大相徑庭，各有高低之分，強者縱橫捭阖，無所不通，錢财隻是順手拈來；次者堅持不懈，各展才能，金銀也是囊中之物；弱者無以為繼，體力腦力并爬一齊施展，勞苦終日，仍不得養家糊口。這還不算天災人禍，病魔瘟訪等人力不可控的時候。

小李明白，無可奈何的人生并非隻有他一人，但是多年的努力得不到相應的、或者說理想中的回報，實在是令他憤恨不已。話雖如此，他還是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努力苦幹了吧！

真是無趣的一生。他想。

車下了公路，拐個彎，進入鄉村小道。路兩邊的秋田多數已經收割完畢。

小李看着車窗外，空蕩蕩的田地上一片片的黑土，讓他追憶起幼年時無憂無慮的時光——光着腳丫在碧油油的田地裡跑來跑去，和小夥伴追逐蟋蟀蚱蜢的場景，令人驟然感傷。

忽然間，他心中就莫名湧起一股蒼涼的感覺——往昔，早已流逝。那些泛了黃的舊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這一趟空手而歸，如何向老婆交代呢？唉！眼前浮起她圓潤的臉龐，小李隻覺得羞愧難當，或許，她還是會像往常一樣罵自己無能吧。即便如此，她又有什麼錯呢？她隻是想生活過的好一點，平時能夠正常的買點衣服，買點化妝品就行了吧，當然在城市裡買個房子買輛車，她不是沒想過，但也隻能想想了。如果自己賺了更多的錢，她就會很開心吧？至少不會罵自己吧？她也沒錯，畢竟，是自己沒有給她更好的生活啊。

還有可愛的女兒，雖然隻有六歲，但是也已經到了學會花錢的年紀了吧？即使她不懂得說，但作為爸爸，絕不能讓她比别人家的小朋友過的差，至少吃穿玩，都不能少。可是，堂弟老婆快生了，表弟結婚在即，三太爺住院半個月......哎，這些都是要用錢的。

小李蓦然想起年邁的父母來——父親黝黑的臉上，皺紋堆積成一道道車輪樣的褶子，是他心中難以言表的痛恨。他恨自己太無能了，父親還不到六十，看起來像八十一樣。每每想起幼年時父親把自己扛起來放在健壯的肩膀上，露出歡喜的笑臉，對自己說，乖兒子坐高高喽。他心中就湧起一股别樣的暖意，也許是隻有父愛如山才能表達出來的暖意吧。

還有母親，那個在幼年喋喋不休、少年淳淳教誨、成年溫言相對的母親，那個總是吃飯時把最好的留給自己的母親，那個一直對自己滿懷期望的母親，那個從來對自己寵愛有加、卻又在犯錯時滿眼恨鐵不成鋼的母親。母親對自己的愛從來不會說什麼，隻是在日常生活中充分流露，也許這就是不同于父愛的寬廣吧——母愛溫情無言。然而，母親也被窮苦的歲月消磨，那個自己心中最美的女子，現在已是滿頭銀發了。雖然，她還不到六十——貧窮的刀勝過時光之刃。

車輛距離小李所在的村子，越來越近了。乘客們也陸陸續續下車，車上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小李抽出一根煙，摸了摸口袋，沒找到打火機。他本不慣抽煙，隻要在煩亂的時候才抽。然而此時此刻，他心神不甯，想抽，卻沒有火。

想的越多，越是覺得日子難熬。可是不想，現實的生活又不能不過。當真是一無是處了嗎？小李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也許是自己能力有限，太笨了，沒有更多的賺錢能力。那還算什麼男人？做什麼人呢？還不如一條狗——至少狗的腦子裡，沒有金錢這個考慮。他郁恨的想。

小李額頭上慢慢出現了幾顆亮津津的水漬，他伸手按住眼角揉了揉，隻覺緊繃的臉皮似乎被什麼東西從後面拽着，他腦子裡突然一空，視線有些模糊了，胸口堵的發慌，好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上面，又燥又悶，心跳似乎都變得慢了。他摸了摸頭上的短發，抓了一把，頭皮上滿是濕漉漉的汗水。

刹那間，小李感到神志散了一般，身上提不起一點勁兒，意識又亂又雜，完全得不到解脫。他閉上眼睛，混亂中覺得腦子空蕩蕩的，像一顆掏去瓤的西瓜，裡面填充着水泥混凝土澆灌的物體；緊接着，似乎有一個人拿着巨大的鋼錘和一根雞蛋粗細的大鐵釺，在腦子裡用力敲打鑿挖。小李腦袋“嗡嗡”的，卻沒有疼痛感，隻有無盡的煩亂與模糊。好像無數砸碎的亂麻和一團飄忽的飛絮，剪不斷理還亂，伸手一抓毫無頭緒。

難以形容的悶亂。

車在村頭大桐樹旁停下，小李提着背包踩在樹邊的落葉上。他躊躇了片刻，剛要擡步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可愛的女孩兒叫喊着跑了過來，後面跟着的是她的奶奶——枯瘦的臉上皺紋如藤條般堅韌。

小李搶步上前将女孩兒抱起，對着她奶奶說，媽，我回來了。

母親眼圈紅了紅，顫抖着說，回來就好，快回家吧。

到了家門口，不見父親的蹤影。母親告訴他，父親去了田裡，今年收成不好，前段時間又接連下了大半月的雨，農民秋收損失很重。

小李心裡沉甸甸的，不知如何安慰母親。 忽聽院子裡有人說:回來了？怎麼不進家？

小李擡頭，隻見妻站在院中，圓圓的臉似乎黑了不少。恰好，未落的夕陽穿過稀疏的枝葉照在她的身上，小李莫名覺得眼裡暖暖的。

他抱着女兒走過去，小李說了句，我回來了。就沒話了。他不知道怎麼在妻面前說自己沒賺到錢的事，他甚至怕妻問這些的時候，自己無言以對。

妻看着他，什麼也沒問，隻是定定的對他說:你回來了真好。你知不知道，我剛才一直，一直心亂如麻。

她這麼說的時候，殘陽驟落，風兒打着旋兒，吹起半空中的一片枯葉，晃晃蕩蕩，飄揚在微涼的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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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九月初十

作于花都

（原創圖文·公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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