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一生存詩大約四百首,歌行體如《少年行》慨而慷之,山水詩如《鐘南山》恬靜清雅、邊塞詩如《使至塞上》雄渾曠達。尤其是他隐居之後的山水田園詩,如《山居秋暝》中“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等句子,意趣幽芳,色韻清絕,頗有說之不盡的禅意。
隐逸并不是少年王維的理想,他生逢開元盛世,又在立業之年,胸中才華卻因為安史之亂被蹉跎,肅宗時,很多士大夫渴望朝廷中興,然而終非如願,安身立命就變成了歸隐田園。
王維隐居辋川别業後,亦官亦隐,常常在詩中借《楚辭》中的香草美人之典,寄喻自己的君子美德,并希望君子遇到明主。然而玄宗荒理朝政,王維以參佛悟道,撚珠吃齋尋覓精神寄托。詩作中逐漸有了雍和恬靜之氣,更完美地把詩、書、畫、樂、禅容納于胸中丘壑。
王維的朋友圈裡不乏僧侶,他曾經在路過廬山辨覺寺時,寫了一首充滿佛理的五言律詩,将生活的日常和寺院的莊嚴以及眼前的景緻完美的結合在一起,“觀世”明明白白、“入世”清清楚楚、“出世”灑灑脫脫,有“感”有“悟”,妙趣深微。全詩如下:
登辨覺寺
竹徑從初地,蓮峰出化城。
窗中三楚盡,林上九江平。
軟草承趺坐,長松響梵聲。
空居法雲外,觀世得無生。
題解:
開元二十九年,即741年,王維自嶺南北歸,途經廬山時,特意登臨辨覺寺,抒發心中情志,寫作此詩。此說見陳鐵民《王維年譜》。
注釋:
1. 初地:佛教修行用語。在佛教中,菩薩的境界分為十個等級,從初地到十地。初地菩薩猶如初月光明未顯。十地菩薩如十五圓月。
2. 化城:佛教認為萬法皆空,所有實相皆為虛相,都是幻化出的結果。雖然是幻化之城,依然十分莊嚴。
3. 三楚:戰國楚地疆域廣闊,秦漢時分為西楚、東楚、南楚,合稱三楚。《史記·貨殖列傳》:以淮北、沛、陳、汝南、南郡為西楚;彭城以東,東海、吳、廣陵為東楚;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為南楚。
4. 趺坐:盤腿端坐。
5. 梵聲:和尚誦經多用梵語,此處指經聲。
6. 空居:幽居。法雲:《華嚴經》認為佛法如雲,一切應以不觸犯佛法為準繩。這裡指寺院上空的山雲。
7. 觀世:觀察世事。無生:《大寶積經》雲:“無生者,非先有生,後說無生,本自不生,故名無生”。就是不生不滅之意。
賞析:
“竹徑從初地,蓮峰出化城”。竹林中的小路從寺院延伸出來,蓮花一般的山巒綿延出了化城,有時可見,有時不可見,幻化無窮。
首聯即有實景,又有虛景。竹徑和蓮峰是實寫,初地和化城是虛寫。作者用虛實結合的寫法,将登山所見景色和佛教修行進行巧妙結合,視野由低到高,意味着人生之路坎坷也好,平坦也罷,都要從第一步邁起,才能一步一步攀登到頂峰。
詩人用佛理描述了登寺的過程,人生的意義如佛家求取真經,更像孫悟空求的佛果,經曆九九八十一難,才能看到真正的自己。
“窗中三楚盡,林上九江平”。窗中能夠盡覽三楚的風貌,森林遠處九江安平開闊。
颔聯承接首聯,視野進一步擴展,俯瞰曆史之窗,探尋眼前盛景,登高望遠,氣象闊達,視野收放自如,剛剛覺得“盡”了,一個“平”字,又舒緩開來,為接起下一句做好充分準備。
“軟草承趺坐,長松響梵聲”。在綿綿細草上盤腿打坐,在萬壑松風中傳來誦經聲。
頸聯的軟草和長松是實寫,而且用了拟人化的寫法,似乎草在“趺坐”,松在“梵聲”誦經,雖然也是實寫,但是這兩個詞裡别有深意。“趺坐”是最安穩而不易疲倦的修法坐姿,神秀大師所倡導的方便法門。
詩人登到山頂,飽覽寺院莊嚴盛景之後,打坐歇息,一來緩解疲勞,二來靜心聽“梵聲”。王維母親一生笃信佛教,他的名字就取自“維摩诘經”。受母親影響,王維或許會用梵語誦經。
佛教不是中國的本土宗教,來自于古印度,所以很多佛經傳入中國的時候都是印度梵語,唐三藏法師等人贈嘔心瀝血翻譯佛經,為佛教在中國流傳著書立說。所以誦經時,也有修習者們常常原聲誦讀。
“空居法雲外,觀世得無生”。幽居在梵音陣陣的山雲之巅,觀察世間百事,體悟佛教中“不生不滅”的道理。
尾聯呼應詩題“辯覺寺”,将視野先停留于法雲之外,感受法界莊嚴闊達,無邊無際,最後收束在“觀世”上,進而悟出“無生”才是不變的法理。這些文字中蘊含的大千世界人情冷暖都在簡單明了的佛理中噴薄而出。
這首詩因“感”而“悟”,僅僅依托詩題中的“登”字為線索,描寫山頂佛寺遠眺之所見,并有感而發出佛法奧義。雖隻字未提“佛法”二字,而寫登眺所見之宏遠景象,卻讓讀者似乎感受到了佛理的微妙之處,可謂興象深微。
所謂“紅顔白骨皆是虛妄,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王維老年後自省“偷祿苟活”、“德在人下”。“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無家事之類,專誠奉佛,過起了“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的田園生活,為中國文學史,書畫史,音樂史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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