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古代詩歌中,有一種喜聞樂見的體裁,那就是詠物詩。詩人們将對自然萬物的熱愛融入筆端,江河湖海、日月星辰、山川樹木、花鳥蟲魚都成為詩人描摹歌詠的對象。詩人們在細緻描摹自然萬物的同時,也寄托着自己的種種感情。
像唐代詩人賀知章的《詠柳》,就是一首借碧綠的垂柳贊詠溫暖的春風的詠物詩,賀知章脍炙人口《詠柳》也被選進小學語文課本,成為家喻戶曉的詩篇。在我國詩歌的長河中,提起熟知的詠物詩,那是不勝枚舉的。
詠物詩,看似是寫物,實際上上往往寄托詩人的情懷與思想。也可以說是詩人托物言志的詩歌,詩人通過寄予在所詠之物中的主觀認識來體現人文思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詠物詩中的物往往代表着詩人自我形象或者境況。宋代詩人林逋的《山園小梅》在這一方面可以說是傑出的代表。
林逋的《山園小梅》所詠之物就是“歲寒四友”之一的梅花,詩歌寫出了梅花特有的姿态美和高潔的品格美。詩人将梅花人格化,以梅花的淩寒獨立、暗香浮動、凜然冰清的品性比喻自己孤高隐逸的生活狀态和情趣,兩者在精神層面上高度契合。
古代詩人很喜歡詠物詩的創作,有的詠物詩是對事物的直接描摹,表達詩人的喜好和情趣;有的詠物詩在描摹事物中寄托了一定的感情,在詩中作者或流露出自己的人生态度、生命感悟,亦或在詩歌中寄寓美好的願望,亦或通過生活中的哲理,或表現詩人的生活情趣。
古人說寫詠物詩要做到“不即不離”,也就是說寫詠物詩既不停留在事物的表面,又要切合所詠之物的特點。
陶淵明詠菊,抒發的是自己悠然閑适、不慕富貴的心境;陸遊詠梅,表明的是自己不媚于俗、堅守正義的氣節。有些詠物詩的感情表達比較含蓄,更需要用心體味。
晚唐有一位詩人鄭谷,因為寫詩贊詠鹧鸪,詩人由此得到“鄭鹧鸪”的雅号。鄭谷筆下的鹧鸪非常傳神,讀他的鹧鸪詩,往往能将人帶進詩人營造的詩歌意境中。鄭谷的這首《鹧鸪》詩是這樣寫的:
暖戲煙蕪錦翼齊,品流應得近山雞。雨昏青草湖邊過,花落黃陵廟裡啼。遊子乍聞征袖濕,佳人才唱翠眉低。相呼相應湘江闊,苦竹叢深日向西。
鹧鸪,是我國南方常見的一種鳥類,它外形似雌雉,羽毛斑斑點點,遠遠望去,如同披着一件斑斓醒目的外衣。
鹧鸪叫聲嘶啞,因為唐代詩人李群玉在《九子坡聞鹧鸪》一詩中有“正穿诘曲崎岖路,更聽鈎辀硌磔聲”兩句,所以後來的人往往用“鈎辀硌磔”來形容鹧鸪的叫聲。
正因為鹧鸪叫聲聽起來很幽怨,所以鹧鸪成為了古人寄托情思的載體,也可以說是古人生命體驗的一種寫照。鹧鸪的叫聲極容易勾起旅途艱險的聯想和滿腔的離愁别緒,所以鹧鸪也就成了一種哀怨的象征。
古代不太不太便捷的交通,極大地限制了人們的出行,也帶來了時空上的阻隔。對于出行的遊子,寓居他鄉的行人,不知自己的歸期,不知自己的未來,所以古人會有“一别行千裡,來時未有期”的情感流露,也有“聞道還家未有期, 誰憐登隴不勝悲”的無可奈何,李商隐甚至有“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的離愁别緒與苦悶心情。
他們思鄉戀親,于是就把綿綿不斷的情思寄托在鹧鸪的身上。李白寫過“宮女如花滿春殿,隻今唯有鹧鸪飛”;蘇轼寫過“竹間時聽鹧鸪啼,此情唯有落花知”。
唐代詩人許渾的《山鹧鸪》一詩中有“金谷歌傳第一流,鹧鸪清怨碧煙愁”的句子,因為這這兩句動人的詩句,由此而産生了非常有名的詞牌名《鹧鸪天》。蘇轼、晏幾道、賀鑄、秦觀、李清照、辛棄疾等詞人用這個詞牌創作出了大量蜚聲詞壇的名篇。
了解了這些與鹧鸪有關的文化背景後,再來看晚唐詩人鄭谷的這首詩,就很容易理解了。鄭谷的這首詩,在描摹鹧鸪的時候,并沒有用大量的筆墨描繪鹧鸪的形貌特征,隻寫了鹧鸪嬉戲活動的場景以及與錦雞的比較。
從詩人惜墨如金的勾勒式的描摹中,可以看出他的這首詩不重形似,而着力表現鹧鸪的神韻,詩人也正是緊緊抓住這一點來構思落墨的。
開篇句“暖戲煙蕪錦翼齊”,寫鹧鸪的習性、羽色和形貌。詩人隻用“錦翼”兩個字,就寫出了鹧鸪斑斓醒目的羽色顔色。
鹧鸪喜暖怕冷,喜歡沙浴,喜歡溫暖的陽光,在溫暖的環境裡,它們才會快樂地嬉戲、生活。一個精準到位的“暖”字,便把鹧鸪的習性表現出來了。
在詩人的心目中,鹧鸪的高雅風緻 甚至可以和美麗的錦雞同列。寫完了鹧鸪的形貌和習性,接下來兩句詩人寫到了鹧鸪的叫聲,然而詩人并不簡單地摹寫鹧鸪的叫聲,而是着意表現由聲音而産生的哀怨凄切的情韻。
“青草湖”,也叫巴丘湖,在洞庭湖東南;黃陵廟,在湘陰縣北洞庭湖畔。在上古神話傳說中,黃陵廟是為舜帝的二個妃子而建造的。傳說帝舜南巡,死于蒼梧,二妃苦苦尋覓,最後沒于湘江,人們為了紀念二妃,就在洞庭湖畔立祠紀念她們,這就是黃陵廟的來曆。
這一帶,在曆史上也是屈原流落之地,因而途徑此處的人,最容易觸發他們心中的羁旅愁懷。這樣的特殊環境,足以使人産生幽思遐想。而詩人又為青草湖與黃陵廟增添了一層濃重傷感的氣氛:潇潇暮雨,落紅片片。
青草湖與黃陵廟籠罩在暮雨與落紅之中,這是暮春時節的景象,這是一種凄迷幽遠的意境,詩句渲染出的是一種令人愁腸滿腹的氛圍。
詩人又想到,鹧鸪是畏寒的,在這樣的天氣裡,它們當然不能自由自在地嬉戲了,隻能發出陣陣愁苦的悲鳴了。詩人聆聽鹧鸪的聲聲哀鳴而黯然傷神,鹧鸪的叫聲和詩人的羁旅之思完全交融在一起了。
這兩句稱道的地方在于:詩人惟妙惟肖地描摹出了鹧鸪的神韻,雖然沒有具體描寫鹧鸪的叫聲和外形,但詩人通過對籠罩在暮雨與落紅中的青草湖與黃陵廟的描寫,從而營造出了凄迷幽遠意境,渲染出了濃重傷感的氛圍,鹧鸪那哀怨凄切的叫聲似乎早已傳來。
五、六兩句,又從鹧鸪轉而寫人,其實句句不離鹧鸪的叫聲,作為承上啟下的“遊子乍聞征袖濕”一句,承接是非常巧妙的。
“佳人才唱翠眉低”一句,就像電影鏡頭一樣,将畫面轉移到了另一個場景:空守閨閣的女子面對落花與暮雨,思念遠行未歸的丈夫,她内心的牽挂與憂愁無法排遣,情思難寄,所以隻能用一曲《山鹧鸪》打發相思與牽挂。但當她輕啟雙唇正準備歌唱時,苦澀的淚水便已經奪眶而出,淚水頓時化作相思雨。
遊子聞聲而淚下,佳人才唱而蹙眉兩個細節,都與鹧鸪的叫聲是緊密相關的。詩人通過情景的營設與場景的挪移,有力地烘托出鹧鸪叫聲的哀怨與凄切。
在詩人筆下,鹧鸪的叫聲竟成了空守閨閣的女子的一首相思曲、天涯遊子的一曲斷腸離歌了。在這裡,人的哀情和鳥的哀啼,虛實相生,互為補充。
古語說“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鄭谷的這首詩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詩人天涯遊子的情懷與鹧鸪的叫聲交融在一起,兩者相得益彰。從這一點上來說,這就是一首很好的詠物詩了。
最後兩句,詠物的境界已經升華了,這兩句也給人留下了無盡的想象空間:鹧鸪的叫聲在遼闊的江面上回響,是群群鹧鸪在低回飛鳴呢,還是佳人遊子遙相呼應?這已經不重要了。
“湘江闊”、“日向西”,使鹧鸪之聲越發凄唳,景象也越發幽冷。那些怕冷的鹧鸪忙于在苦竹叢中尋找一個取暖的場所,然而在江邊低吟徘徊的遊子,何時才能返回故鄉呢?
清代文學家王夫之所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縱觀鄭谷的這首鹧鸪詩,全詩的詩情與詩境,是落紅陣陣的暮春晚上的江邊,暮色蒼茫又具有時刻阻隔的意境。
這恰恰是詩人沉郁苦悶的心情的寫照,這與開篇句中鹧鸪嬉戲的場景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在極大的反差下,詩人天涯遊子的寂寥幽冷的境況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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