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失蹤了三個月的零之筆記。今天老零歸來,繼續和朋友們聊聊詩詞,聊聊李白,聊聊人生。
唐朝天寶三載,即公元744年,一度“恃寵而驕”的李白終于還是從小甜甜變成了牛夫人,被負心漢唐玄宗趕出宮去,美其名曰“賜金放還”。說“放”而不說“趕”,算是給李白留了面子。而對于李白來說,能從看似富麗堂皇、實則如同牢房的皇宮裡“放”出來,也未必是件壞事。從此山高路遠,人各一方;天涯猶在,不訴薄涼。
出宮之後,李白和所有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首先想家。他回到山東(東魯),精心打理他的小窩,打算從此做個安定的宅男。反正有皇帝賜的金嘛,不愁吃喝(不過李白年輕時好像也不愁吃喝)。據傳那時他家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活脫脫一個酒彪子聚集地……呃,說好聽點是文化沙龍。若是能一直這樣飲酒弄劍論詩文,日上三竿不知醒,已不知是多少(懶)人的夢想。但李白不同,他志存高遠,他星辰大海。僅隔一年,也就是天寶四載,李白那顆驿動的心終究還是閑不住,在與朋友們把酒言歡之後,再次踏上了漫遊天下之旅。臨别之際,他寫下一首詩送給朋友們,這便是名垂千古的《夢遊天姥吟留别》(又名《夢遊天姥山别東魯諸公》)。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
越人語天姥,雲霞明滅或可睹。
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
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
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謝公宿處今尚在,渌水蕩漾清猿啼。
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
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
千岩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龍吟殷岩泉,栗深林兮驚層巅。
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列缺霹靂,丘巒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開。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
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虎鼓瑟兮鸾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
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
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
别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顔!
天姥山位于浙江紹興新昌縣儒岙鎮。據說在唐朝前後,天姥山是赫赫有名的文化名山,古人對其推崇有加。而現在,要是沒有李白這首詩,恐怕沒幾個人知道它。天姥山逐漸失寵的原因我不太清楚,可能還是自身實力不夠,光靠幾個會寫詩的“大V”仍然帶不動吧。不過從網上找來的圖片來看,我覺得此山還是頗有仙氣的。至于圖片可不可信,天姥山究竟是什麼樣子,希望有去過的朋友來科普一下。
山不重要,咱們主要聊詩和人。在此番南下之前,李白應該是沒去過天姥山的,也就是說詩裡所描寫的奇景盡是他的想象。在詩裡,李白再次展現了他“吹牛不上稅”的過人天賦。比如天姥山的最高海拔隻有900米,五嶽裡任一嶽都比它雄偉得多。但在李白的想象中,它是“勢拔五嶽掩赤城”(赤城也是一座山)。他還拉上了同在紹興附近的天台山做墊背,說天台山都要拜倒在它腳下喊哥哥。
天台山:李家小兒信口雌黃!老子的主峰有一千多米高呢!憑啥給他天姥山當弟弟?
李白:知足吧,别忘了我還吹你四萬八千丈呢,珠穆朗瑪峰都不到你小腿肚子!
天台山:……
講詩的書裡都說,《夢遊天姥吟留别》是一首記夢詩,或是一首遊仙詩。我覺得這是一首斷片詩,沒喝上二斤産生不了這樣的幻覺。這首詩洋洋灑灑寫了幾百個字,大部分都不是真情實景,隻是一場白日大夢罷了。那麼李白費這麼大勁描述他的夢,究竟是想表達什麼?
我們先來浏覽一下這首詩。本詩大緻可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從“海客談瀛洲”到“對此欲倒東南傾”,講了他對天姥山的印象,算是個引子,沒啥可說的。
第二部分從“我欲因之夢吳越”到“失向來之煙霞”,寫的是他做夢的整個過程。用評論家的話來說,這部分描寫亦虛亦實,亦幻亦真,輝煌流麗,意境雄偉。不過本文并非是佳句賞析,何況我覺得這部分文字也絕非李太白的巅峰水平,所以就不吹捧,也不逐句逐字進行解釋了。
真正值得一提的是,在李白夢到百鬼夜行……百仙遊行這一幕時,他自始至終隻是個看客。他沒有跟着一起去鼓瑟唱歌,沒有學曹子建上去搭讪談個戀愛,也沒有仙人來邀請他加入遊行隊伍。他就是在那靜靜地看,然後忽然夢醒,“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悸,驚,這明顯是被吓醒的,完全不像剛做了一個美夢還回味無窮的樣子。那麼,難道李白做了一個惡夢嗎?
以下隻是我的個人看法,僅供大家參考:李白在這一部分所影射的就是他的長安之行。“日月照耀金銀台”,就是富麗堂皇的皇家宮阙。那些“仙之人兮列如麻”,就是朝中的文武百官,或許還包括皇帝。李白當年應诏入京時,是懷着濟世治國之夢想的。但唐玄宗隻是把他當做一個會寫詩的“文寵”,說難聽點就是個調劑精神生活的玩意兒。而李白的放肆桀骜,又經常得罪權貴,屢遭排擠。在長安的兩年,雖然與皇帝的物理距離比較近(這話怎麼怪怪的?),但兩人心的距離遠如光年。李白自始至終無法得到皇帝的信任,更沒有機會施展他的抱負。而朝中那些“仙人”不願帶他玩,他也不屑去和這些口蜜腹劍之徒同流合污。即便長安城花團錦簇,鑼鼓喧天,但他隻不過是一個孤獨的看客而已。
失落嗎?似乎是這樣的,所以才不得不寄情于山水,吐槽于夢境。詩中提到了一個“謝公”,指的是南北朝詩人謝靈運。李白在多篇詩文中提到謝公,不乏欣賞崇拜之情,像是謝靈運的小迷弟。如果我們回頭來看謝靈運與李白的生平,會發現從人生經曆和精神思想上,謝與李就像一個靈魂的二次投胎。我簡單總結一下兩人的相似之處,大緻有以下五點:
一、謝靈運是文學家,旅遊家。李白也是。
二、謝靈運想當政治家,但朝廷隻把他當文人。李白也是。
三、謝靈運因詩文而受皇帝寵愛,但當他發表政治見解時,皇帝就不聽。謝靈運便開始擺爛,上班時間不在辦公室好好坐着,到處溜達,也不請假,皇帝想找他都找不着。李白也差不多,杜甫不是說他“天子呼來不上船”麼?雖然老杜說的未必是真事,但李白消極怠工肯定是有的。
四、謝靈運被權貴排擠,皇帝也越來越看不上他,最終讓他辭官回家。李白也是。
五、最關鍵的來了,謝靈運的結局是被告率衆造反,最終被處死。李白雖沒有反心,但卻誤打誤撞上了賊船,在安史之亂時加入了永王李璘的所謂“靖難軍”,後被朝廷認為是謀逆,被判流放夜郎。李璘的東巡究竟是否為謀反,李白又如何牽扯其中,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本文就不展開講了。
可見,李白對謝靈運如此“着迷”,是因為兩人有着太多跨越時空的共鳴。當然,關于上面說的第五點,寫下《夢遊天姥吟留别》時的李白不可能預知自己未來的命運。那時還未爆發安史之亂,大唐表面上仍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盛世景象。而被逐出京城的李白,卻隻能做一個盛世的局外人。在全詩的最後一部分,李白寫下了“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所有的繁華喧嚣,苦痛糾結,都不過是大夢一場而已。你認為他是看穿塵世也好,是自我安慰也罷,至少李白用最震撼人心的那一句,吼出了他的決不妥協——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顔!
少年時的我被這一句所深深震撼,成為了李白的死忠粉,把這句詩當做自己的座右銘。讀書人嘛,哪能給權貴做走狗呢?對得起古代先賢的教誨嗎?但随着年齡漸長,老零我終于明白,以前我把“權貴”這兩個字的意義想得窄了。“權貴”并不僅是指有權有勢的人,更是我們在生命中所必然經曆的——挨的罵、受的打、吃的苦、忍的痛。
換句話說,當你為了理想、為了事業、為了生存、為了錢,需要你做一些本不願意做的事時,你會怎麼辦?
不要回答,隻需扪心自問就好。我想,每個人可能都會有自己的答案。
所以,這句詩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包括我。李白有資格這麼說,但我們未必有。即使說了,也很難做到。
因為我們活着的首要目的,就是活着。
我想起了一首老歌,樸樹的《平凡之路》。在歌裡,樸樹是這麼唱的:“我曾經擁有着的一切,轉眼都飄散如煙……我曾經毀了我的一切,隻想永遠地離開。”
樸樹曾經大紅大紫過,但他還是選擇走了一條“平凡之路”。我們尊重他,欣賞他,不僅是因為他的選擇,更是因為他有做出選擇的勇氣與實力。隻有曾經擁有過,才有放棄的權利。也隻有曾經擁有過,才知道放棄是多麼難。而從來一無所有,卻說自己向往平凡——有些人是真的不願向世界妥協,我敬佩;但肯定也有很多人,其實是在給自己的庸碌無為找借口而已。
那麼,難道“事權貴”就是正确的嗎?
當然不。老零不可能、也永遠不會宣傳這樣的價值觀。但現實永遠是比夢想殘酷的,或許我們大部分人都逃避不了“事權貴”,但——我們可不可以不“摧眉折腰”?
從廣義上來說,“摧眉折腰”不僅僅是低三下四給人當小弟,而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去做一些下三濫的事。比如工作能力不行,就整人、拍馬屁、打小報告;演戲唱歌不紅,就炒作、賣醜、搞绯聞;作品拿不出手,就抄襲,雇水軍,買票房……
李白不是沒有事過權貴,他也寫過“雲想衣裳花想容”,寫過“名花傾國兩相歡”,把楊玉環誇得沒了邊。他不在乎哄皇帝高興,也不覺得那很丢人,隻有“摧眉折腰”才是真正觸碰了他的底線。如果隻有放下尊嚴、放棄自己、昧着良心才能做一個局中人,那他甯願放浪天際。
那麼,如何才能不“摧眉折腰”呢?
對不起,老零也不知道。畢竟我們不是李白,我們活不成李白,也做不到李白。
但至少,我希望在我們的心裡,能放得下一個李白。
哪怕放在最隐秘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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