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盡可夫”如果從字面上理解就是“人人都可以成為她的丈夫”。這個詞在今天是被用來形容女人換男人如同換衣服。顯然這是一個用來唾棄女人放蕩不知廉恥的貶義詞,不過“人盡可夫”這個詞最初的本意卻并非如此。事實上我們今天所使用的很多俗語都已脫離了最初的本意。比如“明哲保身”這個詞就是一個貶義詞:如今這個詞被用來批判那種為保全個人利益而不考慮原則的自私自利行為。
然而“明哲保身”這個詞最早出自于《詩經·大雅·烝民》中的“既明且哲,以保其身”。這句話的意思是:既明事理又聰慧,善于應付保自身。顯然這個詞最早其實是一個褒義詞,因此曾長期被人們作為處世的座右銘。“愚不可及”這個詞如今被用來形容一個人愚蠢得不可救藥。其實這個詞出自《論語·公冶長》中的“子曰: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這句話的本意是說:甯武子這個人在國家政治清明時就表現得很有才能;在政治混亂時就表現得很愚笨。他在該表現才能的時候表現才能,在該表現愚笨的時候表現愚笨。他表現智慧的行為是其他人也能做到的,可他表現愚笨的行為卻是别人很難做到的。由此可見“愚不可及”的本意倒是有些近似于“大智若愚”:一個有大智慧的人在該表現愚笨的時候用表面的愚笨隐藏自己的智慧。
“人盡可夫”也是一個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中已脫離最初本意的詞彙。“人盡可夫”一詞最早出自于《左傳·桓公十五年》:祭仲專,鄭伯患之,使其婿雍糾殺之。将享諸郊,雍姬知之,謂其母曰:“父與夫孰親?”其母曰:“人盡可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遂告祭仲曰:“雍氏舍其室而将享子于郊,吾惑之,以告。”祭仲殺雍糾,屍諸周氏之汪。公載以出,曰:“謀及婦人,宜其死也”。
《左傳》記載的這個故事如果翻譯成我們今天的大白話是這樣的:春秋時期鄭國大夫祭仲專權跋扈,對祭仲懷有戒心的鄭厲公就想把祭仲給殺了。鄭厲公試圖唆使祭仲的女婿雍糾除掉祭仲,于是雍糾就準備在郊外宴請祭仲時趁機發難。雍糾也不知道是咋想的竟和自己的妻子雍姬商量此事。雍糾的妻子正是祭仲的女兒,所以她得知此事後就陷于一種兩難的處境。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丈夫。雍姬隻是一個不懂政治的小女人,然而卻被裹挾到這場政治漩渦中:如果丈夫的計劃得以成功付諸實施就意味着她将失去父親;如果丈夫的計劃沒能成功就意味着她将失去丈夫。左右為難的雍姬想找個人商量一下,那麼她究竟找到誰商量呢?最早她找到了她認為和自己最親近的母親商量,不過這件事畢竟涉及到自己的父親,所以她也沒貿然把整件事和盤托出。
雍姬頗為隐諱地問了母親一個問題:“父親與丈夫究竟誰更親近呢?“母親回答:“一個女人可以選擇任何男子成為自己的丈夫,然而父親卻永遠都隻有一個,這怎麼能夠相比呢?”雍姬在得到母親給出的答案後就把丈夫的謀劃告訴了父親祭仲。祭仲得知此事後就搶先下手把雍糾給殺了。事情敗露後鄭厲公在鄭國也呆不下去了。被迫出逃的鄭厲公在逃亡路上就罵雍糾:“如此大事也和女人商量,真是死了也活該”。
在這個故事中“人盡可夫”這個詞其實所指的就是其字面含義:人人都可以成為丈夫。親情和愛情究竟何為重?配偶和父母究竟誰更親?這樣的話題即使在今天仍有争議,所以才會出現“老婆和老媽同時落水先救誰”這樣的問題。雍姬母親口中所謂的“人盡可夫”是指任何男人都有可能成為某位特定女性的丈夫。其實天下人無不是人盡可夫、人盡可妻。我們現在不過是于千萬人中尋找唯一的靈魂伴侶。
然而我們所找到的這個靈魂伴侶究竟是誰呢?理論上這個人可能是現實生活中的任何一個人。配偶的選擇範圍可以說是普天之下人盡可夫、人盡可妻;相比之下血緣關系是具有唯一性的:父親、母親永遠都隻有一個。當然這絕不是說配偶就不重要:父母與子女的血脈之情的确是割不斷的,然而父母卻無法陪伴子女走完一生。配偶之間的互相尊重對一個家庭的和睦是至關重要的。
《左傳》中的“人盡可夫”這個典故是我們在現實生活中并不會接觸到的極端個案:祭仲和雍糾之間是你死我活的政治鬥争關系,而我們現實生活中的一般翁婿是不會存在這種對立關系的。雍姬的無所謂對錯,因為無論她幫誰都可以說是對的,同樣她無論幫誰也都可以說是錯的。當然政治鬥争是不講對錯的,盡管雍姬作為一個小女人在主觀上并不願介入政治鬥争,然而被夾在父親和丈夫之間的她實際上已置身于漩渦之中。
雍姬所面臨的處境用我們普通人的道德情感來看是一種兩難處境,然而如果要從現實利益層面進行理性選擇就隻能選父親。政治鬥争是你死我活的,是隻講成敗不論對錯的:如果鄭厲公和雍糾這派人在政治鬥争中勝出,那麼包括雍姬自己在内的整個祭仲家族可能都将萬劫不複。這道理其實很簡單:在你死我活的政治鬥争面前丈夫得勢是可以休妻乃至殺妻的,然而父女之間的血緣關系卻是始終無法更改的。
“人盡可夫”的最初本意并非貶義,但這也同樣不是什麼褒義詞,而更像是一個中性詞:雍姬隻是在無可奈何的形勢面前做出了最符合自己利益的理性現實選擇。“人盡可夫”在其誕生的春秋時代其實隻是在訴說當父親和丈夫出現矛盾時的取舍。在當時這個詞是不帶任何褒貶色彩的:春秋時代的人對雍姬的行為既不會稱贊,但也同樣不會對其大加鞭撻,更多的是會對她所面臨的兩難處境報以諒解。
随着三綱五常這樣的封建禮教日漸強化使“人盡可夫”這個詞的含義逐漸發生了變化。春秋時代中國人的思想還是相對比較自由的,随着專制皇權的強化使社會形成了一套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體系。在這一體系下女子被認為應當三從四德:在家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在這套封建禮教體系下女子在嫁人就被視為是完全附屬于男性、附屬于夫家。
如果說春秋時代的人對雍姬的行為抱有諒解的态度,那麼随着封建綱常禮教制度的強化使人們開始将雍姬的行為視為是謀害親夫。雍姬母親口中的“人盡可夫”一詞也悄然發生了變化:“人盡可夫”最初的本意是指理論上任何任何男人都有可能成為某位特定女性的丈夫;然而現在的“人盡可夫”一詞卻是指女子在已有丈夫的前提下不守婦道、不守貞節,那麼這時的“人盡可夫”顯然就已成為一個貶義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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