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目标、沒有方向,像是散步又不像是散步,讓已經不受控制的四條腿随意遊走,隻是不知為何感覺十分困頓。
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還是醒着。
我雖然睜着眼睛卻感覺眼皮十分沉重。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管他前面是高山還是大海,都沒什麼可怕的。
我軟綿綿地向前邁出腳步,卻聽到“撲通”一聲,我心下一驚——糟糕。卻沒有時間去思考究竟是什麼糟糕。隻是在意識到糟糕的一瞬間便失去了意識。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漂在水面上。
我因為感到非常痛苦便伸出爪子亂撓一氣,但卻隻撲騰起一片水花,而且越是亂撓身體越往下沉。
沒辦法,我隻能使勁地蹬後腿,然後用前腳往上撓,隻聽到一陣嘎吱吱的聲音,好像是撓到了什麼東西。
我終于把腦袋浮出水面,想看看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這才發現原來我掉進了一個大水缸裡面。
這個水缸直到夏天之前都長滿了一種叫做雨久花的水草,後來烏鴉吃光了水草又在水裡洗澡,結果這裡的水就變淺了。而自從水變淺之後烏鴉便不來了。
前段時間我還心想“最近水缸裡的水淺了不少,連烏鴉都不見了”,卻萬萬沒想到現在變成我自己替烏鴉在這個地方洗澡。
水面距離缸沿四寸有餘。我就算伸直了前腳也夠不着。跳又跳不出去。
如果我什麼也不做,那就隻能一個勁地往下沉。
如果我伸出爪子使勁撓,則隻能撓到缸壁,撓到缸壁的時候身體會往上浮一些,但隻要爪子一滑就立刻又會沉下去。因為沉在水裡實在難受,于是我馬上又開始掙紮起來。
就這樣掙紮了一會我感到疲憊不堪,雖然心情變得急躁,四條腿卻不像之前那麼靈活了。終于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因為下沉才抓撓缸壁,還是因為抓撓缸壁才下沉。
在這極度痛苦的時候,我心中這樣想到,我之所以如此痛苦,都是因為我一心隻想從水缸裡逃出去,可雖然我很想出去,但實際上卻明知道是出不去的。
我的腿不足三寸,就算身體能夠浮在水面上,然後再将前腳盡可能地伸出去,也夠不到那遠在五寸之外的缸沿。
既然爪子夠不到缸沿,那不管我再怎麼掙紮和焦躁,就算再花上一百年的時間也一樣出不去。
既然明知出不去,還妄想出去那就是勉強自己。正因為我勉強自己,所以才如此痛苦。真無聊,我這是自尋煩惱、自讨苦吃,簡直愚蠢至極。
“随他去吧,愛怎麼樣怎麼樣吧。嘎吱嘎吱的掙紮就到這裡吧。”
想到這裡,我便将前腳、後腳、腦袋、尾巴全都放松了力量,順其自然,不再做任何的抵抗了。
逐漸地,我竟然變得舒适起來。
分不清究竟是痛苦還是幸福,也不知道自己是身在水中還是身在客廳之内。我究竟身在何處,為何在此,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現在隻覺得舒适。不,我甚至連舒适都感覺不到了。我進入了日月全部隕落,天地都化為齑粉的不可思議之太平境界。
來源:夏目漱石著,朱悅玮譯《我是貓》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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