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浪女，骨頭都很硬”

　　1999年，電影《半支煙裡》裡，馮德倫飾演古惑仔下山豹，與兄弟約定在舞廳決鬥，偶遇了舒淇飾演的舞女。

　　在一曲《我隻在乎你》中，他與舞女四目相對，一瞥便是驚鴻。

　　緊接着下山豹便在決鬥中遭兄弟暗算，落敗出逃到巴西。

　　與舞女的相遇雖然短暫，但他卻癡心愛戀了一輩子，此後20年，陪伴他的便是那首歌和舞女抽過的半支煙。

　　20年後，下山豹回到香港，他得了老年癡呆，隻想在忘記舞女的模樣之前，再看她一眼。

　　在謝霆鋒飾演的煙仔的幫助下，他終于與故人相見……

　　如今看來，這部電影成了現實的預演。

　　1997年，馮德倫與舒淇合拍港産BL經典《美少年之戀》 ，戲裡他們因都喜歡吳彥祖是情敵，戲外被卻傳戲假情深、互生愛戀。

　　一個曾是圈内有名的浪子，一個曾是人盡皆知的浪女，兩人以一句“隻是朋友”，吊了人20年胃口。

　　兜兜轉轉，朋友終于變成了夫妻，舒淇和馮德倫宣布婚訊。

　　20年後，“下山豹”和“舞女，終歸還是走到了一起。

　　這其間，他遇到過很多女人，她也遇到過很多男人。

　　1996年，《色情男女》上映，首映現場，舒淇看着熒幕上的自己，淚如雨下。

　　因為戲裡她飾演的那個叫“夢嬌”的豔星，就是她自己。

　　▲這部電影雖名為《色情男女》，在觀衆眼中，卻是一部經典的愛情文藝片。

　　為了擺脫貧困，夢嬌認幹爹當小蜜，甘願拍風月電影。

　　但本質上，她卻是個内心單純的女生，笑起來像個小孩，哭起來沒心沒肺。

　　電影裡，夢嬌有段獨白：

　　我以前在台灣的時候，家裡很窮，父母常常吵架。就因為家窮、沒錢、自己又不行，因為讀書不是很多，所以我就跑到香港來，我要拍戲，我要賺錢。我要賺好多好多錢，回去讓我爸讓我媽過得好一點……

　　說完這段，她吸吸鼻子，然後又笑笑，問張國榮演的導演阿星，我是不是好貪錢的？

　　這是夢嬌的過往，也是舒淇的過往。

　　舒淇原名叫林立慧，出生于台灣省新北市新店區的一個清貧之家。

　　母親生她時才18歲，沒有工作，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父親隻是個小職員，勤懇工作也掙不到幾個錢。

　　不久家裡又多了個弟弟，生活變得更加窘迫。

　　單是養家糊口，就已經身心俱疲，父母哪有什麼精力去教育孩子。

　　回憶童年，她隻記得自己被掂着棍棒的母親，滿街追打的場景。

　　在粗暴的環境裡，野蠻生長的林立慧很叛逆，剛上中學，就開始混迹社會，做過服務生，賣過錄像帶，最後幹脆從家裡搬出來，跟男友同居。

　　照此下去，或許她會像母親一樣，18歲結婚生子，在社會底層掙紮，看不到出頭之日。

　　但和夢嬌一樣，她膽子大，也豁得出去。

　　15歲那年，林立慧被巴比倫公司相中做模特，怕被父母發現，簽約時她給自己起了個藝名，“書琪”。

　　幾乎同時，日本當紅小花宮澤理惠的寫真集《Santa Fe》大賣155萬本，創下銷售記錄，轟動亞洲。

　　風潮刮到台灣，不少剛出道的女藝人，起而效尤。

　　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有“台灣宮澤理惠”之稱的徐若瑄。

　　涉世未深的書琪，經不住出版商高額報償的誘惑，也拍了很多人體藝術照，成為萬千宅男的女神。

　　雖不如徐若瑄在寫真界那般風生水起，但她憑借着一張純欲臉，性感得自成一體，吸引了金馬影帝柯俊雄的注意。

　　很快她就被挖角到柯俊雄旗下到影視公司，簽約費十萬台币，卻要拍6部片。

　　《色情男女》裡，夢嬌傍上的幹爹是黑社會。現實中，書琪遇到的柯俊雄也不簡單，不隻是台灣影壇的大哥，還是道兒上的大哥。

　　當年，在台灣北投的溫泉旅館吟松閣，古龍大俠帶着一幫朋友醉生夢死，柯大哥帶着一幫小弟尋歡作樂。

　　兩幫人不對付，争吵中，柯大哥的小弟一刀砍中古龍的右臂動脈，把大俠給放倒了。

　　一個成年人身上有四千CC的血，古龍當場就噴掉了将近二千CC，被送到醫院搶救。

　　命是撿回來了，他卻不幸因輸血感染肝炎。

　　自此古大俠的健康每況愈下，最終死于肝硬化并發症。

　　柯大哥在被古龍控告後，卻安然無恙。

　　早在40年前，混江湖的，就已經幹不過混社會的了。

　　書琪到柯俊雄門下，參演的第一部電影，劇本裡本來沒那麼多露骨的戲，但柯俊雄是個好色之徒，開拍前換掉男演員，親自登場，為了滿足私欲，即興加戲，拍了個盡興。

　　後來有人扒出這片子的情節框架和部分細節，與1992年的文藝片《烈火情人》如出一轍，成功把一部大片翻拍成了爛片。

　　同樣是情色，藝術和低俗還是有區别的。

　　很快，懂區别的人出現了。

　　靠寫真集，書琪不僅吸引了台灣影壇的大哥柯俊雄，還招來了香港影壇的大佬文隽，也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

　　跟天天以風流韻事見報，有黑道背景的柯大哥不同，文隽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角色。

　　除了資深經紀人的身份外，此人投資監制過《陽光燦爛的日子》，在香港電影市場最低迷的時候，一手炮制出《古惑仔》系列，是導演王晶背後的男人，市場觸覺敏銳，手裡握着大把資源。

　　文隽是寫真集上發掘的書琪，他覺得這女孩的美得挺特别，決定去台灣一睹真容，還拉上了導演劉偉強。

　　1996年1月，在台北的中泰賓館，他們第一次看見書琪本人。

　　那天有兩件事令文隽至今記憶猶新：

　　一是，書琪遲到了9個小時，面談前一晚，她喝得酩酊大醉，上午9點的約見，下午6點多才出現。

　　二是，這女孩隻是随便綁個麻花辮，套件短袖就來了，卻性感得要命，尤其是她那沒塗口紅的嘴唇。

　　1996年，香港電影已經從黃金時代走向衰落，市場一片頹靡，全年電影票房的一半，是由那些以性或血腥暴力為噱頭的電影貢獻的。

　　電影人想活下來，要麼轉行，要麼随波逐流。

　　文隽剛跟王晶和劉偉強，從永盛公司自立門戶，合開了最佳拍檔。

　　他們需要一個像書琪這樣性感的姑娘，出現在電影裡。

　　帶着2000塊，書琪跟文隽到了香港，一上岸就把名字改成了“舒淇”。

　　剛到香港，她還是脫星，但脫得更高級：

　　文藝作品裡的人間風月，向來都是淫者見淫，智者見智。

　　那個年代的導演，不會因為拍的是這類題材的片子，就敷衍了事。

　　演員們也不會因為自己參演的，是一部分級電影，就怠工劃水。

　　舒淇在香港接拍的第一部片子，是部披着情色外衣的古惑仔電影，制作班底華麗，編劇文隽、王晶，導演鄧衍成，出品人是劉偉強；

　　陣容也是全明星級的，任達華、邱淑貞聯袂出演；

　　舒淇貢獻了全片唯一一場裸戲，演技雖青澀，眼神裡卻帶着股天真和沖勁。

　　跟着這群大佬，她第一次看到了，一個好演員是如何在不斷的妥協，和有限的選擇裡脫穎而出的。

　　在之後參演的一部鹹濕版《紅玫瑰與白玫瑰》裡，她把自己的角色，诠釋得出塵絕豔。

　　都是搞顔色，台灣大哥跟香港大佬，高下立見。

　　到香港的第一年春節，王晶請她和幾個剛出道的女演員到家裡吃團年飯，在洗手間，她聽到有個女生在哭。

　　為啥哭？因為這個行業裡，沒人在乎她們這些無名小卒。

　　有次舒淇拍水戲，剛騎到水上摩托上，車頭就沉下去了，所有人都去撐車頭的攝影機，沒人管她落到水裡是死是活。

　　聽着女生的抽泣聲，她暗暗下了決心，五年之内，一定要闖出名頭，不然就回台灣嫁人。

　　她把香港傳奇豔星葉玉卿當偶像，自己的這副肉身，就是成名的資本。

　　埋頭幹，别想為什麼，隻要遵從環境的規則、跟着普世價值觀，就能撈一筆。

　　可不久，她就發現這想法大錯特錯。

　　那天她走在大街上，一輛貨車從身邊開過，車裡幾個男人特意朝着她大喊“脫星！”。

　　這兩個字徹底把舒淇給砸醒了，她站在街邊，感覺自己就像沒穿衣服一樣。

　　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成為葉玉卿第二又如何？人們看到的不是她，是胸，是屁股。

　　文隽和王晶把舒淇帶來香港，原本就是把她當成豔星來用。

　　可看到舒淇在片場的那股勁兒，王晶後悔了，他覺得這女孩是真有些演戲的天賦，就把文隽找來說：“停下吧，我們錯了，不要浪費掉她！”。

　　正巧，爾冬升要拍《色情男女》，文隽聽說這事兒，就把舒淇給推薦過去了。

　　拍文藝片出道的爾冬升，原本不想用她，因為她是王晶用的人。

　　但放眼整個香港演藝圈，再找不到比她更适合的人選——一個剛入行，靠出賣色相出位的小脫星。

　　同樣是脫，爾冬升又比王晶更高幾個段位。

　　《色情男女》從片名看是一部情色片，實則是以情色的名義反情色。

　　電影講述的是一個追夢的故事，道盡了當時香港電影人的掙紮、酸澀和熱血。

　　劉青雲飾演的年輕導演“爾東升”，不肯随波逐流搞顔色，票房慘淡跳海自殺，死後他的電影卻因成為遺作，票房飄紅。

　　舒淇飾演的豔星，從來不脫衣服，直到片尾，才有一點裸露鏡頭。

　　電影的最後一幕，在哥哥張國榮的帶領下，劇組人員全體裸體，背對鏡頭，堪稱香港電影史上的奇迹。

　　從《色情男女》開始，舒淇才真正變成一個演員。

　　她把夢嬌演活了，憑借這個角色，連拿到了金像獎最佳女配角和最佳新演員兩個獎項，成了香港電影史上唯一一位拍三級片獲此殊榮的女星。

　　說起舒淇的成名之路，人們都會笑談她的一脫成名。

　　但電影裡，夢嬌有句台詞：你隻是嫌拍三級片，你知不知演的那一個才真的比較難過。

　　拍寫真，演三級，這世間，誰又不是在努力、卑微地謀着自己的生活？

　　王爾德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裡說：每個聖人都有過去，每個罪人都有未來。

　　頒獎現場，舒淇站在台上不矜不伐：“希望大家留意我身材的時候，也可以注意到我的演技”。

　　多年後，那句雞湯被傳得爛掉：我要把脫掉的衣服一件件穿回來。

　　可她從沒說過這話，所謂名言，實際出自爾冬升之口，原話是：舒淇不必靠脫來演戲，同樣性感。

　　說到底，從始至終，放不下這段往事的隻有媒體和觀衆而已。

　　在采訪裡被問到這段曆史，她隻說：沒有過去的我，就沒有現在的我，我不會否認過去。

　　人們不會明白，像她，像夢嬌，這樣的女孩，不怕被戳脊梁。

　　真正的浪女，骨頭都很硬。

　　那時她并不知道，曾經的豔星身份，會讓她在愛情中，付出怎樣沉重的代價？（未完待續）

　　舒淇的往事，告一段落，餘下的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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