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雪的洗禮,讓它迎來“人生巅峰”。攝影/渡清映像
-風物君語-
一億東北銀
甯舍炖大鵝
不忘凍水果
山海關以南,河流已經解凍,南方更是春暖花開。此刻關外的白山黑水大地,1億東北人卻還在寒氣中貓冬。
▲ 豬肉炖粉條、鐵鍋炖大鵝,是兩道東北硬菜。圖1攝影/宋文君,圖2攝影/Blonggg,圖/圖蟲·創意
大冷天,熱騰騰的東北菜賊有儀式感。一鍋鍋炖大鵝,一盆盆酸菜白肉血腸、一碗碗小雞炖蘑菇,撫慰了多少躁動的胃。
大碴子味的普通話、鐵鍋炖等東北菜,代表了大家熟知的東北文化之A面:熱烈、張揚,自帶BGM走哪哪熱鬧。
▲ 東北人的方言地圖。制圖/Paprika
還有一種東北寶藏,它神秘而又内斂、冰冷而又剛硬,這是東北文化的B面。這種寶貝,隻有東北人才會念叨、想念它的味道。
這就是以凍梨、凍柿子為代表的——
東北凍貨
▲ 凍梨與凍柿子,東北凍貨裡的“卧龍鳳雛”。攝影/藍七星,圖/圖蟲·創意
在東北菜、東北話早已南下全國攻城略地的今天,凍貨們仍然默默堅守在老家的冰天雪地,真真是“凍貨不出山海關”。對于四海為家的東北人民來說,這是難以在他鄉複刻的終極鄉愁。
看起來很醜,吃起來很香
凍貨之所以總是走不出東北,産量最大的凍梨要負主要責任,因為它……長得實在太醜。
▲ 冰雪洗禮後,青色的花蓋梨變得黢黑。攝影/靜流_,圖/圖蟲·創意
凍梨的醜,醜得一目了然,醜得坦坦蕩蕩。外鄉人第一次見到凍梨這種食物,滿臉嫌棄:“這貨居然也能吃?”
凍梨這玩意,個頭比雞蛋大不了多少,黑裡透着紫,紫裡帶着褐。無論從哪個角度觀察,樣子都跟形容色香味的詞語都不沾邊。這種一言難盡的賣相,怎麼也不像是能讓人痛痛快快送進嘴去的東西。
▲ 國民橫劇《鄉村愛情》裡特别安利了“黑醜矬”的凍梨。圖/熱劇《鄉村愛情13》截圖
但是,如果賜給凍梨一盆涼水,十分鐘的時間,凍梨會帶你開啟全新的味覺二次元:隻要捏碎它表面一層晶瑩的薄薄冰殼,輕輕咬破梨皮吸上一口,馬上就能嘗到那冰涼,清甜,微酸的汁水;啃一口,那口感像在吮吸冰沙,又像在啜飲佳釀……
▲ 拂去冰渣之後,凍梨顔值不僅不醜,而且汁水誘人。攝影/渡清映像
當梨汁混合着果肉滑進喉嚨,再沖進腸胃裡,你會覺得通體都被一股冰泉洗幹淨了,好像在新下的厚雪裡打了個滾,呼吸變得清冽起來。
一分鐘之前,你還在嫌棄它,而一分鐘後便悲極生樂,如“著名哲學家”王境澤那般贊歎:“真香”!
▲ 東北人還發明了“糖葫蘆”凍梨。圖/視覺中國。
東北“凍果”家族很大,除了凍梨,還有凍蘋果、凍柿子、凍花紅、凍黃桃、凍山楂、凍 草莓、凍櫻桃......但凡本地所出,幾乎都可以變成凍貨。
但是,南方的橘子、橙子、香蕉之類是萬萬不能凍的,凍後不光容易爛掉,而且非常之苦,比藥還難以下咽。原來,這東北凍貨是最忠誠的物種,隻有本土水果凍了才好吃。
每年十月,東北的秋天就結束了:遼東半島楓葉被寒霜打得紅透,吉林長白山中黃葉缤紛,黑龍江的三江平原已迎來初雪。
▲ 冬天被冰封的松花江 。攝影/邱會甯
物質匮乏、物流不發達的年代,有相當一部分地産水果不會被馬上消費掉,而是儲存在陰涼的地方,隻待初雪落下、氣溫驟降,它們就要集體經曆從鮮果到凍果的蛻變。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唯有凍貨是東北人漫長冬天裡能品嘗到的鮮甜滋味。
▲ 凍貨是東北人家的過年必備。 圖/視覺中國
凍黃桃、凍花紅,凍柿子……大多數凍貨家族的成員顔值很高,顔色比鮮時更加明亮純粹,隻是不如凍梨常見。
凍黃桃丨凍貨裡的皇後娘娘
給凍貨顔值排個名的話,第一名必須是凍黃桃。如果說凍梨是這個家族的平民百姓,那凍黃桃妥妥就是皇後娘娘。
▲ 衆多凍貨之中,凍黃桃豔壓群芳。 圖/視覺中國
黃桃裡外金黃亮麗,在古代傳說中有“金桃”和“仙果”之稱,雍容華貴,個大飽滿,以大連出産的最好,山海相連、氣候溫潤的遼東半島,孕育出的黃桃果肉甜中有酸,鮮美飽滿,帶着一股濃郁的芳香。
▲ 遼甯,尤其是大連所在的遼東半島,是東北最溫暖的的地帶。制圖/F50BB
東北老鐵都知道,對待一顆黃桃,最高的禮遇并不是裝進罐頭,而是給它充分的時間,讓它靜靜接受天然嚴寒的錘煉。
凍黃桃,最适合在寒冬臘月,貓在暖氣房裡吃。
▲ 這麼好看的金元寶,都不舍得下嘴。 攝影/blackie小黑,圖/彙圖網
注意,酒酣飯飽以後,來一盤切成大塊的凍黃桃,當你的牙齒觸到柔嫩的果肉,鮮甜的滋味會讓你瞬間穿越成一隻快樂的弼馬溫,嗨在王母娘娘的桃園。
凍花紅丨凍貨裡的小公主
凍花紅,凍貨家族中嬌俏可愛的小公主,它小巧玲珑,紅豔欲滴。
▲ 凍花紅,也就是凍沙果,像一顆顆紅瑪瑙。圖/視覺中國
花紅,在東北又俗稱“沙果”,果樹在房前屋後很常見,果子個頭比車厘子略大一圈,顔色紅裡透黃,特點是很酸很酸。
原有的酸澀,在冰天雪地裡會悄然褪去,蛻變成甘甜爽脆的凍花紅。而且,凍花紅顔值爆表,果子紅如瑪瑙,裹着晶瑩的冰碴一顆顆擺在瓷盤裡,特别有《紅樓夢》裡的名場面“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那滋味。
▲ 身上的雪晶,就像裹了一層白糖。攝影/blackie小黑,圖/圖蟲·創意
過年時擺上這麼一盤果子,會讓人特别糾結:吃嗎?舍不得,寶石一樣的果子,像藝術品。不吃嗎?也舍不得,越看越誘人“犯罪”。
最後不管了,眼一閉拿一個扔進嘴裡一嚼,酸甜冰涼的汁液在齒間迸發,脆爽如雪的果肉囫囵下肚,過瘾!
凍柿子丨凍貨裡的貴族
凍柿子,凍貨中的貴族。憑啥?就憑人家的顔色堪稱“愛馬仕橙”,一股濃濃的皇室禦用範兒,吃起來稠厚,甘甜。
古書說迦南地“流淌着蜜與奶”,看這架勢應是屬于凍柿子的地盤。
▲ 身披“愛馬仕橙”的凍柿子。 攝影/白丁368,圖/圖蟲·創意
當你和東北人談論凍柿子,很可能發生以下凡爾賽體對話——
問:凍柿子到底怎麼做的?
答:我真的不(知)道啊!在俺老家,冬天都是直接從柿子樹上摘凍柿子吃得……
▲ 凍柿子,是大自然的作品。 攝影/hayate,圖/圖蟲·創意
柿子樹很能耐寒。在東北,柿子成熟了,摘下來就是普通柿子,留在樹上過冬就變成了凍柿子。在樹上隻要不掉,天氣冷了也不會壞。
柿子,除了少數品種,大部分生吃有點發澀。但是,不用擔心凍柿子,澀的單甯類物質已經完全分解。
▲ 剖開凍柿子,就是“柿子冰沙”。攝影/渡清映像
凍柿子最好吃的狀态是解凍到一半,輕輕一捏,插進吸管一吸,就能吃到天然的柿子冰沙。
從普通水果到凍水果,就是一場逆天改命的過程。
▲ 秋季的水果,将在冰雪中迎來重生。 攝影/昨夜de酒,圖/圖蟲·創意
那些新鮮時或酸澀、或廉價、或醜陋的果子,想要攀上生命的巅峰,注定要經曆一番非常的曆練。在動辄零下二三十度的嚴寒下,大地凍出裂傷。在長達小半年的漫長冬季裡,這是屬于堅冰與凍土的季節。
在這樣的酷寒中,一顆顆不起眼的梨子,裝在粗柳條編成的筐簍裡,在來自西伯利亞的寒風中開始了涅槃重生。
▲ 東三省随處可見的水果攤,各種凍貨琳琅滿目。圖/視覺中國。
對命運的安排,凍梨坦然接受。它們從來沒有把外界的寒冷當作摧毀自己的敵人,而是和嚴寒交上了朋友。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溫,讓梨子裡的水分迅速而均勻地結冰,凍成細碎的冰晶;緊接着,果糖從梨肉的細胞壁中滲透出來,讓原本寡淡的果肉變得甜美。
寒冬裡每一個晝夜,溫差和濕度都發生着微妙的變化,果實裡一些單甯類的酸澀成分被慢慢分解,留下更清潤的口感。
▲ 除了直接啃,凍梨還可切片。攝影/渡清映像
隻有大自然賦予東北的極緻寒冷,才能鍛造出最好的凍梨。凡是用現代化的冰箱、冰櫃來模拟冷凍過程的,最後隻能獲得一坨凍壞了的梨,軟塌塌地變了味,和冰天雪地締造的凍梨不是一回事。
速凍的環境成就不了凍梨,正如速成的培訓班造不出來大師。四海為家的東北人或許從做凍梨開始明白,不平凡的磨難,才是凡人小輩逆天改命的機會。
沒有凍貨,東北大餐不完整
隻有東北人民才懂得,寒冬臘月裡開啟凍貨,需要一場多麼莊嚴的儀式感。
▲ 哪個東北孩子,沒吃過一顆凍梨或凍柿子? 攝影/昨夜de酒,圖/圖蟲·創意
一定要趁着最冷的時節,在暖氣房裡或者熱炕頭上,在酒酣耳熱、既醉且飽的時候,慢慢拈起剛剛解凍的一塊凍梨或者凍黃桃,或者捧起一個凍柿子,輕輕送進嘴裡,這時候滋味才最妙。
大腦享受着燒白幹帶來的微醺,身體在酒精的麻醉下癱軟,一陣陣冰涼透心的快感卻從舌尖呼嘯而過,穿透五髒六腑。這一刻,東北人的靈魂得到了拯救,體驗到了生命的大圓滿與大和諧。
▲ 凍蘋果,常出現在東北最溫暖的遼甯。 圖/視覺中國
凍梨、凍柿子、凍黃桃、凍蘋果......它們在東北餐桌上的地位,約等于春晚結束時那一曲《難忘今宵》。沒有它的襯托,大餐再豐盛,總像是草草了事,缺少讓人珍重的回味。
東北人與凍貨之間惺惺相惜。東北的水果,生在豐饒美麗的秋天,成長在嚴酷漫長的冬天。凍貨家族跟《百年孤獨》裡的布恩迪亞家族一樣,生來注定命運多舛。
隻有這方土地的人才最懂凍貨,人們接納這片土地的一切,既接納它的豐美,也接納它的嚴酷——凍貨,正是嚴酷帶給關外大地的另類恩賜。
▲ 凍貨是東北人胸口的朱砂痣、心中的白月光。 圖/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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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哲
封圖 | 攝影/白丁368,圖/圖蟲·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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