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年前，有這樣一組照片流傳在剛剛興起的網絡中：一名正值少年，長相清秀的短發女孩用雙手撐住身體，翹起半個身子，她沒有雙腿，隻有半個籃球撐起她的上身，讓她得以利用雙手自在“行走”。

　　女孩的笑容很甜，仿佛生活的苦難從未如同烏雲遮蓋她的“天空”。

　　十來年的時間轉瞬即逝，當人們再次見到那組照片，不由生出一個疑問：昔日被網友友善稱作“籃球女孩”的她，如今又過得怎樣？

　　01，童年噩夢：她說10歲以前的經曆我似乎已經記不起來了 女孩有一個很尋常的名字，喚作錢紅豔，出生在1996年雲南陸良一戶平凡農家。

　　她的父母在她小時候便長期外出打工賺錢，養家糊口，聽話的錢紅豔則跟着祖父、祖母生活在鄉下，日子清貧又平靜。

　　鎮上與錢家相熟的鄰裡總說錢紅豔是附近有名的乖孩子，從不搗蛋，笑起來猶如天使一般甜美。

　　怎奈命運慣會與人開玩笑。錢紅豔4歲某天，正在鎮子附近324國道旁同小夥伴玩耍的她，忽然見到一輛大卡車朝自己奔馳而來。

　　年少的孩子來不及躲避，也沒時間去思考什麼，便覺一股劇痛驟然襲來，随即失去了所有意識。

　　司機停下車輛，目睹事故全程的村民急忙跑上前，把小小瘦瘦的女孩從血泊中抱了出來。

　　她的面色青白，看上去非常糟糕，村民不敢耽擱，一邊通知錢紅豔的祖父、祖母，一邊把她緊急送到醫院。

　　手術室的燈亮了又滅，醫生出來告訴錢紅豔的家人，女孩的性命保住了，可由于傷口創面比較大，為防止細菌感染，隻能截掉她的雙腿。

　　再一次醒來，虛弱的女孩懵懵地躺在病床上，張口就問祖父：“我感覺有點兒冷，可不可以給我穿上褲子？”

　　病房裡所有探望女孩的人都濕潤了眼眶，唯有錢紅豔不明所以，完全不曉得自己的人生發生了怎樣巨大的轉變。

　　長大以後的錢紅豔再回憶那段住院歲月，說：

　　“我怎麼也想不起來我那時候到底經曆了什麼，隻記得自己整日整夜躺在床上，好像全世界就剩下我自己……夢裡是一片白色，我孤獨待在一個霧蒙蒙的空間，特别無措……我害怕那種感覺，很恐怖，也害怕見生人……”

　　時不時作痛的傷口，天天淚流滿面的母親和失去笑顔的父親，沉重的氣氛一直籠罩錢家，叫錢紅豔愈加悲觀。

　　直至半年後，錢紅豔才慢慢複蘇對外面世界的向往，她慢慢撐起身子，趴在窗口張望。

　　家人們也很想錢紅豔能恢複外出能力，但因為錢家家貧，實在無力負擔義肢的費用，故而隻得另辟蹊徑，利用凳子、水桶或者輪胎等工具，為女孩重新“創造”一雙自在行走的“腿”。

　　然而結果卻不理想，堅硬的表面時常磨破錢紅豔的皮膚，讓她傷上加傷。錢紅豔由此變得更加沉默。

　　某一天，外出小半天的祖父帶着一個舊籃球歸來，他用工具把籃球切成兩半，又找了大量的棉花填充其中，再把成品套在錢紅豔的下半身，遞給她一對木頭制作的手墊，抱她下地，叫她嘗試一下。

　　錢紅豔用雙手死死撐住木手墊，半個身子驟然“飛”起，籃球輕松朝前移動，她可以自在“行走”了！

　　自由離開家門、院子的錢紅豔臉上明顯多了笑容，哪怕她依然沉默寡言，但熟悉她的人卻能在她的身上“看到”一股漸漸濃厚的勃然“生機”。

　　籃球磨破了，不怕，祖父會為她制作新的；手上磨出繭子，也不怕，頻繁持久的運動，反倒令錢紅豔的體魄愈加健康。

　　7歲那年，她和尋常孩子一樣，走入學校。同學們圍過來好奇議論“特殊”的錢紅豔，引來她眼底陣陣惶恐。幸而他們的态度尚算和藹，未曾給錢紅豔造成什麼困擾和傷害。

　　可錢紅豔仍舊下意識保持“戒備”與小心翼翼，她不敢在學校多喝水，生怕想要去衛生間會麻煩老師與同學，每天都是辛苦忍到回家方能放松。

　　直至同學們習慣了她的“不同”，她也和同學們慢慢熟悉，才一點一點跨過那道艱難的“檻兒”，嘗試向老師同學求助。

　　時間在朗朗讀書聲中悄然流逝，2007年，錢紅豔等來了自己人生又一重大轉折。

　　02，少年艱辛：她說我不想走出門不想别人看到我殘疾模樣 那一年，公安部聽說錢紅豔的遭遇，為她提供一筆豐厚的治療費，讓她來到北京康複中心安裝假肢，獲取與同齡孩子平視的機會。

　　同年，雲南殘疾人協會特地找到張鴻鹄，希望他能收下錢紅豔當弟子。張鴻鹄是雲之南遊泳俱樂部的教練，也是培養過多名殘疾人遊泳世界冠軍的教練。

　　初見錢紅豔，是在當年5月昆明舉辦的全國殘運會遊泳場館内。她在全國殘運會遊泳冠軍錢惠玉的陪同下，緩緩向教練“走”來。

　　很久以後，張鴻鹄依然記得對錢紅豔深刻的初印象。他說：“小姑娘年紀不大，卻非常冰冷，一句話也不說，一個笑容也沒有。”

　　但他還是毫不猶豫收下了錢紅豔。第一次進入遊泳訓練館，錢紅豔特别抗拒，她不停地告訴父親和教練：“我害怕，我不想别人看到我殘疾的樣子，不想進去……不去可以嗎？”

　　失去雙腿的女孩潛意識覺得别人會笑話她的模樣，她依然懼怕人群，依然拒絕“回”到喧嚣人間。

　　在教練和父親的耐心勸導下，錢紅豔才慢慢鼓起勇氣，進入泳池。

　　泳池的環境與錢紅豔想象中完全不一樣：推輪椅的孩子、拄着拐杖的孩子……來來往往，偶有吵雜。

　　他們看上去就和正常孩子一樣，沒有手，便用腳夾着筷子吃飯，用腳旁若無人地打遊戲；聽不見、說不了話，即在教練的指示下，玩跳房子，鍛煉下肢的能力。

　　等他們換上泳裝，宛如尋常人一樣躍入水中，整體氣勢就會發生明顯轉變，遊泳速度比普通健将還要快……

　　錢紅豔的抗拒在那種環境中漸漸消散，一點一點投入緊張訓練中。她的天賦叫張鴻鹄十分驚喜，沒有手的女孩如同失去了舵的船隻，隻能用雙手劃水。

　　但錢紅豔從未喊過一聲苦一聲累，認真聽從教練的安排，奮力練習着如何在水中保持平衡。

　　教練用雙手托着她，用橡皮繩拉着她，讓她慢慢習慣後半身不動的情況下往前遊動。上了岸，錢紅豔每天都要重複上百個仰卧起坐和俯卧撐等運動，鍛煉她的腰腹和雙肢力量。

　　她的辛苦沒有白費，2009年，13歲的女孩在雲南省殘運會遊泳項目裡奪得3枚金牌；同年，錢紅豔又在全國18周歲以下殘疾人錦标賽裡取得1金2銀的出色成績。

　　2010年，錢紅豔再度獲得3枚金牌，“籃球女孩”用自身辛苦戰勝命運噩夢的故事慢慢傳揚出去，錢紅豔獲得更多媒體關注。

　　有記者來采訪錢紅豔，要求她在鏡頭前擺出各種姿勢，做出相應動作，錢紅豔明面上看似配合，實則誰都能清楚察覺她的抗拒。

　　記者打電話給張鴻鹄，叫張鴻鹄勸勸他的弟子。錢紅豔苦笑着告訴師父：“我不是不配合，我就是笑不出來人家要求的樣子。”

　　離開泳池的女孩，亦在不懈進步，擺脫曾經經曆帶給她的陰影。

　　她聽着記者朋友給她的建議，慢慢調整心态，從緊張到略顯從容，再到徹底放松。錢紅豔的成長讓人驚訝，也令人為她欣喜。

　　有時候記者問到錢紅豔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天性直率的女孩便會直言告訴他們不方便透露、不能說，浮現在她臉上的羞澀神情，叫記者根本生不出火氣，隻覺錢紅豔确實開朗樂觀、純真坦率。

　　離開鏡頭，錢紅豔也有自己的焦慮和擔憂，她說：“别人都叫我正能量女孩，可是每次回答記者的問題，我均會反複思考自己的回答是不是适當，會不會叫别人感覺我的低落情緒，會不會影響他們……明星不會有明星包袱？我會想我是不是亦算名人，有了自己的名人包袱？”

　　幼年的特别經曆，仿佛在錢紅豔的心底埋下一顆“不能打擾别人”的種子，叫她随着年紀的增長，愈加謹慎和小心。

　　和隊友外出遊玩，錢紅豔從不肯坐輪椅“走”超過15分鐘的路程，理由很簡單，錢紅豔曾經曆過攔車半個小時也無人搭理的困境。

　　她理解司機不願意承擔照顧殘疾人的麻煩，也明白不是每個司機都如她有一回遇見的那位司機一樣，不隻停下車，親自把她抱到車裡，而且饒有興趣與她交換彼此的故事。

　　隊友甯貝金對錢紅豔來說，是一個特别的存在。昔年，被父母遺棄，被學校拒絕的甯貝金将錢紅豔視作偶像，她一面自學文化課程，一面刻苦鍛煉，憑借自己的努力來到“偶像”所在遊泳訓練館參加訓練。

　　後來，性子積極樂觀的甯貝金反而成為了錢紅豔的“引路人”，她帶着錢紅豔走出遊泳館，走入繁華世界看人生百态，并時常給予錢紅豔一些與人交往的經驗和建議，引導着她一點點融入社會。

　　當下社會，對殘疾人的照顧不算完善，有時候錢紅豔坐着輪椅在路上等人，路過的行人總會把她當作乞讨者，向她丢幾分零錢。每當這時，倔強的錢紅豔即會扭頭生硬表示：“我不要。”

　　可她的拒絕往往會被人們忽視。久而久之，錢紅豔隻能被迫習慣這種同情，非常無奈。

　　某次，錢紅豔去超市采購，一個在她前面付款的男士從收銀員手中接過5枚硬币，回頭見到錢紅豔，便順勢把硬币丢到她的腿上。錢紅豔見狀，立馬拒絕說自己不要。

　　那位男士反倒臉色變得難看，不客氣反問錢紅豔：“給你錢，你還不要？”周圍等待付款的顧客目光相繼投過來，無奈的錢紅豔隻能放棄和對方争辯，默默放下硬币，與隊友離開超市。

　　事後，隊友很生氣，一直抱怨那位男士有毛病，錢紅豔則半點兒氣也生不起來，心頭充滿各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她不是不願意接受别人的善意，她隻是很害怕善意之後的麻煩，她的抗拒和客氣讓她同别人拉開距離，保證自己的“安全”。那是屬于刻在錢紅豔骨子裡的“驕傲”。

　　03，平凡幸福：她說希望正在努力生活的你也能過得很快樂 2011年的全國殘運會上，錢紅豔告訴記者，她想和隊友努力沖擊明年的殘奧會，想要站在冠軍領獎台上為祖國争光。

　　但很可惜，由于殘運會成績不佳，她遺憾與2012年殘奧會失之交臂。

　　打擊叫女孩低沉一段時間，她回到依然清貧的家中，默默收拾自己的挫敗情緒。父親安慰錢紅豔：“你盡力了，盡力就好，無愧于心。”

　　錢紅豔想，是啊，這次我盡力了，下次我也可以繼續盡力而為。重新找回自信的她，信心滿滿重回賽場，再度投入緊張訓練。

　　隔年，北京康複中心再一次為錢紅豔免費安裝了假肢。醫生送給她一條粉色的裙子，祝她賽場得償所願，取得優異成績。

　　2年後，一直奮力拼搏的錢紅豔如願拿到殘奧會的入場券。

　　後來剛剛20歲的她踏上巴西首都的土地，在那裡完成夢想，取得女子百米蛙泳第9名的成績。

　　次年，被評為優秀殘疾運動員的她獲得相關部門調任，成為陸良殘疾人綜合服務中心證件辦理窗口的工作人員。

　　前年，全國殘奧會于天津舉辦，即将退役的錢紅豔用1銀1銅的結果為自己的運動員生涯畫上一個完美句号。

　　她說：“我很喜歡服務中心的工作，退役後留在此處，于我而言是個很棒的選擇，因為在這裡我能幫到很多和我一樣的殘疾人。”

　　樂觀堅強的錢紅豔在自身熱度消退後，回歸平凡日子。她注冊了微博，時不時在社交網絡分享自己的生活和感想。

　　切菜傷到了手，調侃自己一聲“小可憐”；祖國陷入疫情困擾，她和尋常網友一樣，向醫護人員表示緻敬，祈禱所有人平安健康，希望這樣的日子盡快過去；

　　假後上班第一天，她提醒自己一定少犯錯誤；偶爾，她亦會陷入失眠，無奈重複睡不着的話語。

　　很久以前，記者問她對愛情有什麼期待？

　　錢紅豔笑着回答：“我的性格忽冷忽熱，就連我母親也覺得我會一直自己生活……随緣吧，很多想法都在慢慢變化……他如果介意我，就不會和我相處了，不是嗎？”

　　教練說她害怕同男孩子接觸，錢紅豔大方承認，自己确實不适合當一名“開拓者”。但人生很奇怪，曾經以為要孤獨一輩子的她，竟在某一天于微博上公布了自己和一個男孩子的合照。

　　有網友問她，那個男孩是不是她的男朋友，錢紅豔沒有回複。

　　或許在不久的将來，網友們亦會見到這個倔強敏感的女孩與一位善良的男孩步入婚姻殿堂吧。

　　除卻愛情，錢紅豔生平最煩惱的即是她的家庭：父親年歲漸長，仍然在外辛苦打工、努力賺錢；母親留守家中，靠種桑養蠶補貼家用，操持家務；兩個弟弟還在念書，需要大筆培養資金。

　　錢紅豔很心疼母親，對一位來采訪她的記者明言袒露：“我看着我母親，很多時候都覺得自己真沒用……别人幫我開脫，說我2011年成績不佳是因為祖父去世，可我确實覺得我很平凡……”

　　脫去“榜樣”的光環，生活的重擔始終壓在錢紅豔的心頭。幸而她不是一個願意認輸的女孩。

　　她說：“希望努力生活的你，也可以過得很快樂。”因為，她同樣在努力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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