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也有人叫他三哥，他排行老三，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他從小就文文弱弱的，身體瘦小，和兩個高高壯壯的哥哥比，簡直不像親兄弟。作為石油子弟，雖不富裕，但那時國内有什麼大型文娛活動，總少不了“錦繡河山美如畫，祖國建設跨駿馬，我當個石油工人多榮耀……”這首歌，并且演員還特意穿上桔紅色的石油工作服，載歌載舞。讓文哥以及像文哥一樣的石油子弟真感覺，歲月靜好。所以文哥上學并不努力，果然也沒考上大學。然而大哥當了石油工人，二哥也當了石油工人，輪到他了，廠裡不招工了。

　　好在石油部門家大業大，餓死的駱駝比馬壯，最終文哥以接班的行式，頂替父職進廠當了工人。這是個三班倒的工作，野外現場開采石油，文哥幹得很滿意。然而一次意外，文哥受傷，一條腿成了殘疾。轉到後勤，看廠大門。工資當然沒有現場開采多，但足夠糊口。

　　這期間文哥父親生病去世，大哥，二哥相繼成婚，組成了自己的小家，搬出了老房子。文哥要想象兩個哥哥一樣在油田娶妻不太現實，轉眼30多歲了還是單身一人。起初文哥的媽張姨很着急，幾乎見人就求給文哥介紹對象，但合适的姑娘真不好找，後來張姨也不着急了，着急也沒用。

　　文嫂那時候還不叫文嫂，叫張菊花，和她的丈夫帶着二歲的兒子劉亮，從四川鄉下來礦區打工。在親戚開的飯店幫忙，她做服務員，丈夫采購。租住在我們小區的老房子裡，和文哥成了鄰居，在這裡一住就是七年。

　　文嫂夫妻上班忙，劉亮上幼兒園，小學，生意好時顧不上接他。張姨就幫忙，反正學校也在礦區内，張姨溜溜達達就把劉亮接回家。有時文哥也幫忙，他看廠大門，多半是值夜班，白天睡一上午覺就夠了，下午正好出去活動活動，也順便把劉亮帶回家。最後發展到，劉亮放學不回自己的家，直接去張姨家，他叫張姨“奶奶”，叫文哥“叔叔”，親的真像他們家的孩子。

　　劉亮上四年級時，爸爸出了事。那天早晨，劉亮的爸爸和往常一樣騎着三輪買菜。滿載而歸時，撞上一輛大貨車，人當場就沒救了。沒有丈夫的文嫂生活艱難，她想帶着孩子回鄉下。張姨勸住了她，張姨說，你帶着孩子回哪也不好過，在這裡掙錢的門路總比鄉下多。

　　于是文嫂留下來，離開親戚的飯店，在小區門口擺了個小吃攤。夏天賣涼面，天涼了賣抄手（馄饨）包子，每天能賣百十來塊，除去本錢，大約還能剩一半。母子的溫飽解決了。那時候文嫂的理想是，劉亮考上大學，她回鄉下老家。

　　文嫂嫁給文哥是張姨的主意，雙方答應後正趕上五一，年年五一結婚的人多，他們也選擇了這個日子。沒有大擺宴席，隻是領了證，家人一起吃個團圓飯。文嫂退了租房，帶着劉亮住進張姨家。老房子，兩個卧室，實用面積不到六十平米。張姨住客廳，兩個卧室文哥夫妻住一間，劉亮住一間。本來劉亮住客廳，張姨說不方便學習，這年劉亮小學畢業。

　　劉亮從前叫文哥“叔叔”時不知多親熱，現在成了一家人了，關系更親近了，他卻不叫了。叫叔叔不對，叫爸爸又别扭。倒是叫奶奶，他還是和從前一樣親熱自然。

　　劉亮上中學時，文哥想把他的戶口從老家轉過來，免得到時候不能在本地高考。我們這的戶口都是随母親，也就是說，如果把劉亮的戶口轉來，文嫂的戶口也要轉過來。這要花很大一筆錢，文嫂舍不得，她知道文哥攢錢不易。她鼓勵劉亮說，你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就變成城市戶口了，就不用花錢了。

　　起初張姨還是有私心的，她想讓文嫂再生一個孩子，不管男女，總是文哥的血脈，老人家明裡暗裡無數次，文哥夫妻都沒表态。文哥像局外人，文嫂裝着聽不懂。張姨心裡就有了疙瘩，怨氣遷移到文嫂身上。覺得她自私，沒有替文哥着想。無論張姨怎樣甩臉子唠叨，文嫂總是親親熱熱地叫媽，從不生氣。時間長了張姨也隻好作罷。張姨不知道文哥的身體，是永遠當不了爸爸的。文嫂瞞住所有的人，保括張姨。

　　劉亮不是天資聰穎的學生，隻是特别用功。既便如此，在班級隻占中遊。高二的課程幾乎跟不上。劉亮急的上火，文嫂想到放棄。文哥不知在哪打聽到，有個補習班，可以提高成績，但是補課費貴的驚人。文哥取出積蓄，文嫂阻攔。文哥說，反正這錢都是給劉亮的，辦戶口你不讓，就用在補習上吧，考上考不上咱們都盡心了，不給孩子留遺憾。

　　劉亮花了三萬塊錢，學習了一個月，還真有效果。再次摸底考試時，他的名次已排到班級前十。劉亮有了信心。正式高考時，劉亮更有把握，果然他考上了心儀的大學，屬于一本大學，他的老師和同學都說，真是意想不到。

　　歡送劉亮去大學前，劉亮學會了喝酒，并改口叫文哥爸。他說我就想到今天再叫你爸，否則我不配有你這個爸爸。說完他一仰脖喝下杯中酒。

　　劉亮大學期間幾乎沒用家裡的錢，獎學金和勤工儉學的錢就夠他的花銷。并且寒假回來還給文哥帶回件上衣，是當時很流行的藍色短款風衣。奶奶很高興說，你爸終于有新衣服穿了，以前總是撿你大伯，二伯的。

　　那年文哥45歲，預備10年後退休。他在退休前有個計劃。他要買新房子。當時是2015年，房價還在居高不下，文嫂聞聽此言，不覺大驚。她從沒想到買房子，她隻想在這個老房子裡終老，能把劉亮供上大學她已知足。文哥給她算賬，四年後劉亮大學畢業，就要找對象結婚，誰家姑娘能看上這破房。我訂了套80平米的婚房，12000一平，我們有20萬，再從親戚借10萬作為首付。剩下的60多萬，月供3000元， 20年還清。我現在每月的工資正好還房貸，你每月的小吃攤夠咱倆生活費。我55歲退休，拿退休金，還可以再找活。幹到65歲房貸還完我們就安享晚年。

　　文嫂把文哥的打算轉告給劉亮，劉亮說尊重爸爸的計劃。并且也請文嫂轉告爸爸，他在學校認識兩個女孩，一個農村女孩，家裡兄妹3個，弟弟是超生的，現在才12歲，家裡負擔重。另一個女孩是本省的，獨生女，父母雙職工，很喜歡他，他不知道怎樣選擇。文哥說，你喜歡誰就選擇誰。

　　劉亮畢業，本來有去南方發展的機會，他拒絕了。留在北方，離父母近，離爸爸給他買新房有3個小時的車程。劉亮把爸媽接到新房，并且隻用了四年時間就還清了爸爸預計65歲完成的計劃。

　　張姨已于去年去世，83歲，壽終正寝。劉亮的妻子，就是那個兄妹三個的農村女孩，為了劉亮她自願留在北方工作。現在她已懷孕6個多月，醫生說是個男孩，文哥文嫂搬到新家照顧她。文哥已提前退休，作為為工受傷的殘疾人，單位給他這方面的優待。

　　劉亮的妻子對公婆很孝敬，尤其對文哥，不僅孝敬還有感恩。她在原生家庭是個多餘的女孩，很受重男輕女父母的歧視，在夫家找到了補償。外人常誤會他們的關系，不相信他們是婆媳或公媳的關系。他們都以為她是他們家的女兒，或是公婆就是她的親爹，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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