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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小鎮散文作品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8-18 17:52:31

  塔魚浜,在浙江桐鄉西北10公裡許,鄰近今已聞名遐迩的烏鎮,距離最近的城市即人才輩出的嘉興。

  塔魚浜之子鄒漢明在此度過了童年和少年的大部分光陰,做過每一個塔魚浜人會做的事:鬥草、結網、搓繩、過花朝清明、參加“雙搶”(南方夏季“搶種搶收”水稻稱“雙搶”),後因求學而離開故鄉前往嘉興城。

  故鄉在記憶中逐漸模糊,卻又在文學中再度清晰,被賦予新的生命形式。在《塔魚浜自然史》一書中,鄒漢明由一隻供碗開始回憶童年生活的一草一木,四時流轉;舉凡地理、歲時、動植物、農事等,全面而形象地還原了一個江南鄉村的基本面貌,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水鄉生活全景圖。

  江南小鎮散文作品(一個江南村莊的文學傳記)(1)

  《塔魚浜自然史》鄒漢明 著中信出版集團

  地理志塔魚浜

  村莊舊名塔魚浜。六家姓:鄒、施、嚴、金、周、許。嚴姓隻兩家。金姓、周姓、許姓各一家。鄒與施,基本持平。鄒姓居東、居北,施姓居西。承包到戶後,據此又分鄒介裡、施介裡。兩“介裡”多有來往,親密依舊,也不分彼此。但外人不大分得清鄒介裡、施介裡,因此很少叫出口。老輩人出口,還是老地名:塔魚浜。自然,親切,又好聽。

  村莊的面前是一條小河,西邊的白馬塘轉彎抹角通過來的。有了這條小河,塔魚浜的船隻可以上南入北去附近的小鎮,去老遠、更老遠的大城市了。河沒有名字,或者,塔魚浜就是這條小河的名字吧。河也沒有鎮上的河那樣整整齊齊的石幫岸。它的南岸,爬着好多樹根,北岸長滿矮扁扁的青草。河南是成片的桑樹地,再過去就是一種風來稻浪壯闊的水稻田;河之北與人家的白場相連。這白場,塔魚浜人叫稻地,即盛夏曬稻谷的曬場。稻地前,臨河一線有幾棵滄桑的棗樹,樹皮灰白、粗糙,有一種刀砍不入的頑固的面相。每年七八月間,台風像年節,準時穿越廣闊的稻田,準點到達塔魚浜。而稻地外瘦高的棗樹,也一定會啪嗒啪嗒掉好一陣子的青大棗。

  塔魚浜西邊兩裡路外的白馬塘,是一條大河,也是南北交通的黃金水道。北橫頭直通烏鎮,南橫頭折西一點就是石門鎮,兩個老鎮好像被白馬塘這根長扁擔一肩挑着。每天兩個班次的輪船途經白馬塘伍啟橋,三裡路開外的塔魚浜,河埠頭的水就會微微上漲:先是河兩岸的水草緩緩挨近兩岸,接着,水又緩緩地往河中央回落,河裡方方正正的一大塊水草,一般總有草繩系在岸邊的木樁上,這時候,繃緊的草繩“叭”的一聲就斷了。好在斷了繩的水草也不會漂移到别處。過一會兒,毛毯似的水草,還是老樣子,仍舊懶洋洋地待在塔魚浜的水裡。

  塔魚浜的整個河面,水草中間通常留有船隻進出的一條水道,而兩邊的水面,幾乎都被家家戶戶的水草漲滿。春夏,好一片碧色;秋冬,滿目是枯黃。

  河水微微上漲,即使聽不到輪船“嗚”的汽笛聲,聽不到它“噗噗噗噗”的發動機聲,就憑着這河水微微上漲,我們就曉得白馬塘裡的輪船剛剛經過。它很準點,很長一段時間,它是我們村的一隻看不見的鐘表。于是,婦女們開始提着淘籮去河埠頭淘米、洗菜,順便還提一桶水回家。每到這個鐘點,河埠頭就開始熱鬧起來。河埠頭直通每家廂屋的泥路上,淘籮滴瀝的水漬,疏密有緻,似斷還連,好看着呢。

  河裡的木船用麻繩系着。木船有兩隻。系船的繩,是褐黑的粗麻絞成,輕易不會扯斷。木船是公家的财物,運送貨物或交公糧(俗稱還糧)之用的。還糧,那是小隊馬虎不得的大事,所交的公糧每年有一定的定額,得派兩個社員送去公社的糧管所。木船隔年就需要檢修,但所謂的檢修,通常也就是上一遍桐油。如果木船有了漏水的縫隙,得想方設法用搗爛的油麻絲和石灰填縫補修。後來,其中的一隻不知什麼緣故被塗了一層黑漆,像黑老鴉一樣泊在河邊;又或者被風吹到河心,成了一隻任意漂流的不系之舟,烏墨墨的,懶散在河之中央,很醒目——也很像塔魚浜人的生活:自由,散漫,無所事事,還有那麼一點不在乎。

  村子依水而成形。水穿過村子的中心木橋頭,再往東,忽然形成一個大漾潭;再折向東南,就到底了。此地名高稻地。于是,村子也跟着小河在高稻地潦潦草草地結束了。小河的盡頭,鄉下一般叫浜或浜兜,“相傳舊時村中有塔,塔旁有浜,村民在浜中圍簖養魚,故得名塔魚浜”。這是我唯一找到的有關塔魚浜的文字記載,記錄在厚厚一冊《浙江省桐鄉縣地名志》裡。

  江南小鎮散文作品(一個江南村莊的文學傳記)(2)

  在水結束的地方,辟出了一條大道,那是塔魚浜村最大的一條機耕路。我的父母親在我六七歲的時候參與了築路。機耕路往南直通翔厚集鎮,那是永豐大隊的所在地。這翔厚,原名牆後,舊時此地有一觀音堂,前有一堵斑駁的照牆,集鎮在照牆之後。集鎮清初成形,牆後的名字由此而來。到得清末,訛音成翔厚。那是我讀小學的地方。

  塔魚浜西邊是河西莊,那是塔魚浜最近的村子,就隔着一條小河。小河如利斧,劈開了兩個村莊。兩個村莊沒有橋梁相連,因為兩邊不友好,很少往來。也可能是分屬不同鄉鎮的原因吧。無名的小河像一個巨大的“Z”字,将兩個自然村撇在兩邊。小河因此形成了至少3隻大漾潭。

  塔魚浜的南面是西厚陽、東厚陽。東面是許家彙。北面是毛介裡、彭家村、金家角。塔魚浜實在是浙北平原微不足道的一個自然村,四十來戶人家,前後兩埭。我家在北埭,在一個地名叫作嚴家浜的地方。我家門前也有一隻小浜兜。我小時候多少有趣的事體,是在這個巴掌大的地方發生的。

  塔魚浜的西邊——容我隆重地再記一筆——是白馬塘。宋高宗趙構倉皇逃歸臨安(杭州)的所經之處。白馬塘像一條扁擔橫卧在浙北平原。白馬塘将石門和烏鎮兩個躺在錦繡江南腹地的名鎮一擔挑了,而平衡扁擔的一個中心點,就是我的家鄉塔魚浜。

  塔魚浜的東面,是金牛塘,那是哺育了鄉賢、明末清初理學大儒張楊園的故園,也是先生最後的埋骨之地。塔魚浜的東南方向,威名赫赫的京杭運河像一把直尺,筆直地丈量過一望無際的浙北平原。大河流經之地,桑樹葳蕤,六畜興旺;百花地面,絲綢之府,自古繁華;男人女人,人間天上,萬物,人的臉孔,全都漾開淺淺的笑意。

  江南小鎮散文作品(一個江南村莊的文學傳記)(3)

  歲時記七月半

  農曆的七月十五為中元節。這實在是一個很特别的節日。俗語:鬼由心生。為了求得心安,七月十五是怠慢不得的。因此,這俗稱的七月半,村裡的每戶人家都非常莊敬地去度過。家裡過七月半,在我們這些小屁孩,原是少不了磕一番頭拜一番揖的。

  其實,早在七月十二,各家各戶就忙着準備過七月半了。這前面的3天,主要是祭祖。這事我母親最起勁。她忙着做菜,做馍馍,裡裡外外張羅着。做好的幾碗小菜,無非香幹肉絲、紅燒鲫魚、蛋夾子、東坡肉……也不多,大抵6碗,也或者8碗,都是很家常的小菜。平時,要是沒客人,很少做這麼多的。

  我幫父親早洗好了篩酒的小盅,以及祖先們專用的筷子。這會兒,一隻盅子配一雙筷,東西兩邊擺端正。父親将熱氣騰騰的6隻或8隻小菜擺到八仙桌上。蠟燭點上,他先拜一拜,接着是我拜,我大弟漢良再拜。我們家原先是有一個蒲團的,兩個小膝蓋跪在有彈性的蒲團上,也很适意。後來,這個稻柴蒲團不見了,父親就扯一把稻柴,扭一個松松垮垮的結,将就着拜揖。這樣的場合,我母親是不出場的,她難得也來拜一拜,她心裡想的,大概這祭祖拜阿太的家事,輪不到她一個女人家吧。但我母親另有一個任務,就是祭拜剛開始的時候,她隙開了大門的一條縫,手搭在門邊,小半個頭探出門外,小聲地喊一聲:“阿太哪,來吃!小囡也來吃!”我起初感到奇怪,後來知道了,她這是在特别關照我那位早夭的姐姐。母親生怕姐姐年齡小,玩得興起,忘了回家吃飯吧。

  七月半的元寶是盲太太折的,佛柴也是她念的。盲太太一年四季,除了搓繩,就是做這兩樣事體。祭祖儀式的高潮部分,就是去牆角邊給祖先們燒這些盲太太念過佛的元寶和佛柴。這活計一般就靠我們兩兄弟完成,父親反而做幫手。主要是怕火勢燒到别的物事,他在一邊警戒。燒紙錢的時候,母親也會走過來,她在一大堆元寶佛柴之外,另堆開一小攤,這也是她的特别關照——燒給我的姐姐的。有一年,我們忘了堆這一攤,她就裁了一小刀煤頭紙,自己念佛,念完,重新燒給我這位從沒有見過面的小姐姐。

  真的到了七月半這一天,這祭祖的大事,似乎都已提早做完。這一天,父親一早去翔厚或對豐橋,回來的時候,籃子裡就多出了一沓馄饨皮子。那時候,馄饨不常吃到。據說七月半吃馄饨有來曆,一百多年前的鹹豐年間,我的家鄉曾有一小支太平軍的殘部,因為打散了,不得不散落此間,他們或種田,或給家境殷實的人家打短工,與村裡人家相處甚為親密,但此事終于被清廷發覺,于是一個個捉去殺了頭,每割一顆頭顱,即将他們的耳朵割下報功領賞。村民為了祭祀這些沒了耳朵的亡靈,就以面粉捏成耳朵的形狀,擺在八仙桌上祭供。這就是七月半吃馄饨的由來。

  村裡沒有人知道這些老古話了。但七月半的馄饨,我一直記得,它實在是一次不小的口福。

  傳說七月半是鬼門關大開的日子,因此,即使有堂堂的月亮高挂天空,夜裡,孩子們也不敢走到塔魚浜的前埭去。

  眼前的嚴家浜,已經有人在放河燈了,燈是自己做的,最簡單的就用一張香煙紙折一隻萬噸海輪的形狀,然後,放上短短的小半截蠟燭,紙船随着微微蕩漾的水波,去留無心,也随意。這紙船我會折,這河燈我會放,隻是這黑漆漆的嚴家浜,我一個人還不敢下到河埠頭呢。

  最好看的河燈當然是西瓜燈。我把一隻小西瓜的頂端挖一個洞,用調羹一勺一勺挖去它的瓤,再把西瓜由裡往外刮得薄薄的,隻剩外面的一層綠色的皮。瓜裡面,橫着撐一根竹片,擺上一截紅蠟燭,劃出一朵洋火,點燃了,放到河面上去。青綠的瓜皮襯托着紅撲撲的火苗,飄搖在黑黢黢的河面上,好看好看。這些河燈,千百年來,為的是安慰村裡的孤魂野鬼吧。大人和孩子們隻有一個心願:求它們不要來打擾村裡活着的人。這個小小的願望,我滿溢着幸福的雙手去放河燈的時候,哪裡會知道呢?

  江南小鎮散文作品(一個江南村莊的文學傳記)(4)

  昆蟲記

  蠶的第四眠俗稱大眠。春蠶進入大眠,離上山吐絲結繭也就不遠了。這時的鄉村安安靜靜的。狗也知趣,很少吠叫。人們走路也格外輕手輕腳,路上見了面,面對面說話,交代三句或點個頭,就各自走開了。大家的後背心上,似乎都貼着一個“忙”字。

  蠶忙時分,親戚家甚少走動,大家各自忙于蠶事。蠶娘無心梳妝打扮,一個個蓬頭垢面,滿臉疲倦之色,但這疲倦的臉上,又分明是希望的底色。

  木橋頭的廣播裡,桐鄉電台的女播音員用桐鄉土白播報養蠶的新聞和科普知識。連翔厚大隊廣播站六和尚的會議通知,也三句不離本,離不開“蠶桑”兩字。我那時經常聽到六和尚以威嚴的口氣代表大隊書記發話,要求附近大小磚瓦廠一律停火歇工。六和尚這是秉承縣裡的指示吧。那時,整個桐鄉的磚瓦廠,土窯不算,單說輪窯,我記得就有52座之多。塔魚浜附近的輪窯,以白馬雙橋的那座為最大,遠遠地就可以看到它的那根戳向天空的大煙囪。當然,看蠶的時節,雙橋的輪窯很聽話地熄火了。

  這個季節,小隊的蠶桑隊長最吃香。他要去大隊開會,開完會,還要去爐頭公社開會。會議結束,總有一些指示帶下來。蠶婦們走攏來,圍着他問長問短。

  蠶寶寶上山在望,蠶戶們該早做準備。其中的準備工作之一,就是家家戶戶在稻地上絞柴龍。

  幸好,臨近春末,黃梅天氣也還沒到,偶爾飄過一陣斜風細雨,老天也頗知趣,立即就放晴,而且,總是天朗氣清的日腳多。這就有利于稻地上擺開陣勢,絞出一條條威武的柴龍來。

  絞柴龍,我家盲太太搓的稻草繩就派上用場了。我以前一直不明白,盲太太一年四季都沒閑着,總是給輪到吃飯的那家搓很長很長的稻柴繩。原來,這些繩子,就是為了絞柴龍用的。絞柴龍需4個人,一個都不能少。所以,這活兒,需要全家人齊上陣,互相幫忙,方可成功。這4個人的分派是:兩頭各一人,一人坐,一人站,我喜歡幹站的那個人的工作,我覺得站着爽氣。我有一小股蠻力,需要随時地使喚出來。此時,兩股稻柴繩已經拉挺。我用一隻腳撐住一根裝了搖把的木頭的下端,左手拿住杉木的上頭,右手順時針方向搖動把手。另一頭,多半是我的母親,坐在一隻條凳上,雙手各自搖動一個小搖把,不急不慢,也是按順時針方向搖。漢良則跑前跑後,将兩頭已經鍘斷的麥柴或稻柴遞給正後退着喂柴的父親。父親的一腳跨在兩根繩子中間,另一隻腳跨在繩子外。他一邊後退,一邊将雙手捧着的麥柴或稻柴均勻而緩慢地退出來,随着兩頭的轉動,兩股繩子夾住稻柴,越夾越緊,這柴龍也就漸漸地絞成了。父親退到母親身邊,随即從兩個搖把上解下兩股稻繩,绾一個死結,一條與地鋪等長的柴龍就絞合成功了。父親手一擡,将柴龍攤放在稻地一側。

  小孩子,多少有一點貪玩,柴龍絞到一半,我們就開始發人來瘋:一根搖把,抓在手裡拼命地搖。柴龍隻成了一半,繩子繃得太緊,吧嗒一聲,終于崩斷。大人趕緊交代:“慢點,慢點!”其實這活兒是性急不得的。重新接上繩子,重新搖把,喂柴,把一條願想中的柴龍一段一段地放出來。絞柴龍絞到末梢,繩子崩斷是常有的事。此時的柴龍,因為冗長,中間部分幾乎拖到地面了。我搖動的手把,也幾乎翻滾不了整條柴龍。每到這個時候,柴龍就絞成了。

  看蠶看到絞柴龍這個環節,那是豐收在望了。我也很願意給大人當幫手。但,與其說幫忙,不如說搗亂更貼切一些。大人對于我們搗亂的懲罰,就是堅決不讓我們搖手把,而隻叫我們遞麥柴或稻柴。或者,最後柴龍絞成,叫我們拎住一頭,一二三,連喊三聲,相幫扔到稻地外高高的柴龍堆裡。

  

  來源:作者:鄒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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