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深圳城中村,許多流動兒童在小升初階段受家庭積分所限,不得不回到戶籍所在地讀初中。
這些孩子的父輩年輕時到異鄉深圳闖蕩,在深圳生、養了孩子。被送回老家讀書,對孩子們來說,也是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積分,升學
深圳牛始埔,城中村一處大概20多平米的出租屋内,阿浩心情雀躍又緊張。
2021年5月底,深圳升學報名系統開通申請。阿浩和爸爸守在那台有10多年曆史的二手電腦前,按要求一步步填寫信息、上傳資料。順利的話,他将在深圳入學初中。
阿浩是深圳牛始埔的孩子。牛始埔的街道密密麻麻,一棟棟民房擠在一起,一處處民居房門挨着房門,鄰裡間可以聽清彼此嬉笑怒罵的聲音、聞見各間柴米油鹽的氣味。在這個地處深圳東北部的城中村,阿浩呱呱墜地,奔莽地發育、長大。
牛始埔聚集着從全國各地湧來深圳的打工者,最早務工者從90年代就租住在這裡。附近一帶有四五個城中村,16萬人聚居,隻有2200餘人是本地戶籍。在深圳牛始埔,阿浩和許多玩伴共享着相似的命運——父母一輩從青壯年時自老家到深圳務工,孩子們或是追随父母老家來的深圳,或者幹脆在牛始埔出生、長大。長大後,他們大都入學了附近的3所民辦小學讀書。
圖 | 牛始埔
2021年,阿浩11歲了。那個夏天,他剛從小學畢業,暑假結束後,他将繼續學業,攻讀初中的課程。
在此之前,他和父親需要通過網絡初中學位申請。
開始填寫申請前,父子倆計劃要向附近的民辦初中都提交申報。填報當天卻不順利。上午找不到社保流水号耽擱了一會兒,下午打算填報一個公立學校的過程中,頁面彈出了要求上傳居住證證明的選項。
這一項,需要填寫居住證信息或房産信息。這難住了阿浩爸爸。他們租住的出租屋沒有正規的房産證明,“上傳紅本藍本的圖片能加6分多。”阿浩的父親念叨着,他在深圳沒有房,連居住證也沒申請。最終,他隻能選了選項“小産權房”,不用上傳任何證件,在積分入學的規則裡也不會為阿浩增加任何積分。
深圳是全國流動兒童最多的城市。據《中國流動兒童藍皮書(2019-2020)》 ,2017年深圳流動兒童達到87.29萬人,在校學生比例為69.55%,其中又隻有三分之一的非深戶兒童小學畢業後在深圳報考中考,繼續升學。
2013年,深圳市公立學校招生開始施行積分入學政策,2018年民辦學校也納入政策統一管理。申請積分入學的家庭至少需滿1年社保,包含養老保險。後續計分中,戶籍、有無深圳房産是提高分數的主要因素。
三周後,阿浩收到了申請入學失敗的通知。
申請失敗的原因,是阿浩父親的養老保險繳納期限不足。阿浩的父親始料未及,查閱個人賬戶,才發現自己的社保賬戶過去20多個月僅有兩個月的養老保險購買記錄,不滿足深圳市積分入學政策對家庭社保記錄的要求。阿浩就這樣錯過了在深圳升學的機會,要告别牛始埔,回父母的家鄉上學。
在牛始埔,阿浩的情況不是個例。
作為兩個孩子的媽媽,張茜聽說城中村裡哪家的孩子準備回老家讀書了,心裡都會一陣慌亂,想着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孩子。
4年前把孩子接到深圳上學之後,張茜有時會陷入深深自責。
張茜來深圳打工7年,大兒子童童上六年級,小女兒田心12歲上四年級。2017年,張茜和丈夫把孩子從老家接到深圳照顧。一開始,孩子挂靠在張茜丈夫的社保記錄下申請學位。申請學校時,孩子的父親僅有3年社保記錄,申請到的學校不盡如人意。
有一次,兒子路過附近一個公立學校,回來跟她聊:“媽媽,那個學校好大,頂我們好幾倍,有很大的籃球場、足球場還有體育場。”張茜從孩子眼中讀出一絲落寞。
不知道怎麼接話,她默默自責。她和丈夫的積分太低了。想要留在深圳上學,社保記錄合格之後,家長還要繼續攢積分,把孩子送到更靠前的待錄取排位,才能送孩子升入好學校。
外來務工者的子女,積分入學的起始基礎分太低了。以2022年政策為例,深圳龍崗區按照戶籍、居住情況設置7個不同檔次的基礎分,非深戶無房的家庭基礎分隻有60分;有房的非深戶家庭基礎分為80分,而深戶有房的家庭基礎分在95分以上。
基礎分之上,還會再根據滿足不同的條件增加分數。攢夠一定繳納社保、居住年限可以累積加分。以社保加分為例,超過一年後,每增加1個月社保繳納記錄加0.05分,也就是說,繳滿10年社保,也隻夠加5分。 由于所有加分項目總分不能超過十分,按照2022年的政策,一個深圳市龍崗區無房、無戶籍家庭,積分不會超過70分。
這場積分的比拼,在起跑線上就拉開了差距。一旦學位供求緊張,首先被甩開的,必定是像張茜家這樣,非深戶無房家庭的孩子。
去處
張茜的小女兒田心來深圳後,開始在附近一所民辦學校上學。
如果不是積分不夠,張茜不會送孩子去這所學校就讀。
田心不喜歡吃冬瓜,是因為在學校食堂吃到了長蟲的冬瓜。“那個冬瓜看起來挺好的,但是仔細看,白色的蟲子都已經鑽進去了。”田心回憶,那肯定不是米飯,因為當天食堂吃面條。田心還碰過米飯臭了、放硬了,聽說,還有人說吃到蟑螂屎,吃了一半把飯倒了。
田心去過附近的一個公立小學打籃球,她發現那裡什麼都有,健身區、足球場、排球場,那所公立學校隻設幼兒園和初中,面積卻是母校的兩倍大。田心的母校裡,幼兒園、小學、初中三棟教學樓緊挨着彼此,操場一眼就望到頭了。媽媽張茜覺得,那更像一個院子。
2020年6月深圳教育局發布的《深圳民辦中小學設置标準》中,明确規定學校的“教學區、運動區、生活區應當相對獨立”。田心就讀的學校離這樣的标準距離還很遠:“圖書室是食堂。球場太小了。我們做個操又熱又擠,記得擠得有人都摔倒了,科學實驗室也沒有,都改成了教室 ”。
後來,田心一點也不想繼續再在這裡讀初中了:“我六年級要麼換個學校,要麼回老家,我肯定不會再上這個學校的。”
她不喜歡這個學校。她從學校老師聊天聽到,這裡出來能考上的高中的,每年就五六個。
新學期換了班主任,自習課變多了,有時候田心都可以清楚地聽到老師的電腦裡不小心放出來的電視聲音,她嘀咕“我們雖然看不到,但聽到了”。班主任去廁所抽煙的傳言也在班上傳開。
有時,她會想起以前的王老師,她覺得是班裡的同學太調皮了,把王老師氣走了,“班上太難管了,氣到老師天天想罵人,想打人”。在那所民辦小學,換老師是家常便飯,教半個學期、一學期就走掉的老師多得是,這讓田心無法專心學習。
這裡升學率低、教學資源差,作為學校的學生在外還遭人欺負。
一次,她在村裡的公園打籃球,看到學校初中部的學生聚在一起抽煙,附近一個公立學校的人走過,罵說在她們學校上學的都是“狗”,粗鄙的辱罵,被年幼的田心聽了去,心裡很不是滋味。
圖 | 牛始埔晾滿衣服的天台,不遠處高樓聳立
剛知道沒法上公立初中的消息時,張宇有點傷心。那天中午,原本他挺開心的,中午回家的時候還在期待有什麼好吃的,直到爸媽跟他說,進不了公辦了,隻能去民辦,積分不夠。他開始惆怅,和籃球隊的朋友到初中繼續打球的約定破滅了。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是附近小朋友眼裡的“幸運兒”,因為能進入公立小學就讀。
2010年牛始埔附近開了地鐵站,帶來一波房地産、購物商城開發熱潮,多個商業樓盤拔地而起,也帶來了一個新的公辦小學。
2015年,張宇6歲,準備上小學,爸媽到處找學校,剛好碰上一所公辦學校第一年招生,積分要求不是太高,他得以順利入學。 2018之後,附近小學一年級入學的積分分數線急劇上升,2015年張宇僥幸進入的公立小學,2019年小一積分錄取分數90分左右。這意味着隻有深戶或有房者才有機會獲得入場券。
幸運擠入公辦小學的張宇,還是沒有哥姐們幸運。
張宇的堂姐、哥哥在2012年開始讀書,依靠社保就得到了入讀公辦小一、直升拿到初中學位的機會。
張宇六年級畢業時,還需要再一次面臨積分制度的篩選。
依據公開錄取積分記錄,最近兩年,牛始埔附近公辦初中積分基本都逼近70分,2018年一度飙升至90分。即使張宇媽媽擁有10年的社保購買記錄,張宇還是被分流到了一所民辦學校就讀初中。
五六年級之前,張宇都不了解什麼是積分,他隻知道公辦、民辦,以為隻要成績好就可以進公辦,考不好就會進不太好的學校。五六年級的時候,爸媽老是為他上學發愁,積分不夠上不了公辦,他才慢慢知道“積分”這個玩意。
老師會跟他們說,“把學習成績搞好,就能進好學校”,現在張宇覺得是“善意的謊言”。他的成績在班級排名第十,籃球隊裡有些朋友成績很差,但因為“是住在小區裡”的,輕松升入了那個他想去的學校。
他聽父母說,自己要上的民辦學校升學率不高。 張宇即将入讀的民辦學校,升學率徘徊在30%左右,低于他之前期待的公辦學校,但已經是附近升學率最高的民辦學校。依據2018年中考升學數量統計,墊底的幾乎都為民辦學校,部分墊底的學校考上公辦高中的人數為0到3人。好的民辦學校也有,但民辦公辦統一管理政策實行之後,民辦也大多按照積分高低錄取。積分成為教育資源分配的标杆,積分高的家庭和孩子才能擇優入學。
張宇自己從沒去過那個學校,隻是聽哥哥講起,那個學校的學生有時候會聚在外面一起抽煙。張宇有點擔心自己的成績搞不好,上不了高中,猶豫過是不是回老家讀書,但老家沒朋友,爸媽不在身邊,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念想。
不過,和阿浩比起來,他還能留在深圳,自覺“很不錯了”。
博弈
2018年接孩子到深圳、意識到積分影響孩子升學後,張茜提前算過孩子們小升初的積分——大兒子童童2022年面臨小升初,到時候加上父親繳納社保6年的積分,他總共有63.5分。附近公辦學校中,對積分最低要求的一所也要67分,熱門學校入學門檻在90積分上下。按照這個積分,童童隻能上一所不盡如人意的初中。
張茜了解到,那所學校在龍崗區升學率排名墊底,更聽說每年中考前,學校還會勸大量升學無望的學生放棄中考。作為母親,她十分擔心。
張茜不希望孩子上這樣的學校,更不希望孩子回老家。
2020年底,她決定自學自考本科,希望夠到深圳人才引進的學曆标準,申請深圳戶籍,增加積分。張茜此前隻有高中學曆,她打算先自考專科,從大專考取“專升本”獲取本科學位。為此,她需要通過12門科目。
每年有三次考試機會,一次最多隻能考4門,她先報考了一些容易的科目,現在順利通過了其中4門,剩下的科目都是難啃的“硬骨頭”,順利的話,拿到證書至少得兩三年時間。
鄰裡之間,張茜是學曆比較高的家長,很多同齡人家長小學、初中畢業後就到深圳打工,無法像張茜一樣,有希望通過考本科文憑來為後代入學增加積分。她清楚感知到落戶政策對高學曆人才的傾向性:“隻要有本科,就可以直接落戶了,但是對我們而言,太難了,隻能走積分落戶,還有各種限制。”
圖 | 夜幕下的牛始埔
因為考取的是非全日制本科學位,想要入深圳戶口,她還需要考取中級職稱。廣東省中級職稱考試每年4月和10月分别舉辦考試。2022年4月份的考試,因為深圳疫情延期了,張茜直到2022年7月份,也沒有等來補考的通知,她感覺自己離入戶深圳的目标又遠了些。
已經趕不上大兒子童童升學初中了,她隻能希望女兒田心小升初時,自己能完成這個計劃,給女兒加分。
童童留在原來的民辦學校看不到任何希望,公辦的積分要求,他們家也夠不着。張茜開始試着找别的民辦學校,她給深圳11個區的民辦學校打電話咨詢招生要求,不是積分要求太高,就是學費太貴,一學期要三、四萬元。
目前最合适的推薦,來自一位也住在牛始埔的姐妹。在她的建議下,張茜留意到深圳市坪山區一家民辦寄宿學校。校園面積不大,但設施比童童目前在讀的學校好,升學率也高一些。隻是,學費加上住宿費、夥食費,一學期差不多也要一萬七千元,會給家庭帶來不小的經濟壓力。但目前,沒有比這很劃算的學校了。她想孩子可以留下來。
她經曆過孩子留守。2014年她和老公來深圳打工,狠心地把兩個孩子放在老家3年多。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隻要聽到小孩子哭,張茜腦海裡立馬出現小孩的身影,甚至會覺得就是自己的孩子在哭。每次打電話回去,兒子都不怎麼願意接電話,接了也沒說兩句。有時候女兒會在電話裡一直重複問“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她就隻問這一句。
作為母親,她不想再次缺席孩子的成長。留在深圳的決定,張茜覺得像是一場孤軍奮戰,她既要面對嚴苛的入學政策,還要面對家公家婆、老公的勸說,兩邊的壓力一度讓她很迷茫。
2016年開始,家公家婆就開始催促張茜回老家建房子。張茜不想回老家,回老家得跟家公家婆住一起:“沒有屬于我的地方。”張茜還得放棄工作,過上圍着孩子轉的生活和日子。2017年至2020年,她就在家照顧孩子。每天送孩子上學,做飯、打掃衛生、輔導作業,偶爾出門做點零工掙個買菜錢。她的世界漸漸隻剩下孩子、老公、十多平米大小的出租屋。到後來,一點點小問題,就會引爆情緒,老公說她像個怨婦,“隻是帶兩個孩子還把自己搞成這樣”。
她很清楚,如果回到這樣的生活,估計會崩潰。
歸鄉
在深圳升不了學了,阿浩得回老家河南駐馬店讀初中。2021年8月27日,拉上爸媽準備的行李箱,阿浩上了回駐馬店的列車,準備入讀一所寄宿學校。
如果可以在深圳升學,阿浩會很開心。他在這裡降生,人生的前11年都在這裡生活。記憶、情感、人際關系,都從深圳這片名為牛始埔的土地上長出來。本來這樣的一個地方該被一個人稱作故土,但很遺憾,這裡無法成為少年阿浩戶籍上的故鄉。
駐馬店之于阿浩,是故鄉,卻也很陌生。他依稀記得爸爸帶他回去過一次,住在姥姥家,他聽不太懂姥姥說的家鄉話。那一趟,他還看到了自家建了一半的房子,那個畫面,是他每每在同學吹噓自己老家的房子時,嘴上也跟着吹開花的談資。但私下,他還是有些疑惑——那砌了一半的磚頭牆是怎麼回事,他尋思着,怎麼房子沒有蓋完呢?
圖 | 俯瞰城中村
老家在四川的阿航,他的媽媽很早就做好了讓孩子返鄉的打算:“在這裡上沒用,上不了高中。”
上世紀90年代,阿航的父母就從老家來深圳謀生。他們在深圳打工22年,沒有繳納社保。對于阿航這樣的打工家庭來說,就算是自掏腰包,勉強買上幾年社保,也隻能勉強擠上這場升學競位的“末流”位,好的民辦學校都上不了。殘酷的規則下,阿航和很多情況相似的家庭索性放棄讓孩子在深圳升學。
上五年級的時候,阿航就知道,自己大概率得被爸媽送回老家讀初中了。
小學五年級開始前的暑假,阿航媽媽冷不丁地問他:要不要回家讀書?
“讀個屁!”阿航回嘴。他滿心不悅。就聽見媽媽接着說:“算了算了,你再讀兩年,反正初中肯定要回去。”回到老家讀書後,阿航再回想起那次對話,覺得自己老媽應該很早就做了這個決定,他其實沒得選。
在四川老家,阿航就讀于鎮上的一所公辦學校。班上49個人,有30多個是留守兒童,還有幾個同他一樣是從深圳、上海返鄉回來的孩子。“沒有幾個父母在身邊,”阿航這樣描述他和他的同學們,“父母都出去打工了。”
老家的學校比深圳的大很多,教室寬敞,運動設施也多了不少,有足球場,還有各種運動會、藝術節。學習生活緊張許多,阿航每天早上五點五十起床,洗漱十分鐘匆匆趕去學校,白天上完課,晚上還要上晚自習,回到家基本都十點多。回想起在深圳的學校作息,他覺得那時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些沖突和委屈,他要獨自面對。一次體育課,同學硬逼着他陪練乒乓球。阿航不會打,打不好,對方就來“虐”他、罵他來出氣。
開學的第三天,在飯堂排隊打飯,阿航偷偷插隊到一個初三學生的面前。對方發現後,密集的粗口往阿航身上潑,問候阿航三代,從外公外婆、到爸爸媽媽,到他自己,阿航心裡很不是滋味,他第一次想媽媽了。
後來,在同樣的地方,他作為旁觀者目睹過一場暴力。一個老實巴交的男生,身材微胖,排隊打飯時兩個初三的硬是擠到那個老實男生前面,他很強硬地拒絕了,說:“别插隊!我跟老師說。”打完飯後,阿航隻聽突然哐當一聲,就見微胖的同學被一腳踹倒在地上,兩個男生把他從地上抓起來,扇了兩巴掌。阿航感覺對方好可憐:“還是不要逞強,認慫比較好。”
剛開始他還會主動跟媽媽說自己的委屈。每天下晚自習,媽媽都會打電話過來,阿航很期待父母為自己解惑。隔着大半個中國,父母在電話裡能展現的關心很有限,每天總是用一樣的話題開始“今天過得怎麼樣”“學到了什麼”。距離讓親子間産生誤會,阿航隻覺得“天天沒完沒了,特别無聊,特别想挂電話”,到後來,他受了委屈也不和父母說了,隻能自己悶在心裡煩。
有一次他終于忍不住,煩躁地回答:“我學什麼,關你什麼事,你管這麼寬?”接着就挂了電話。當時他在學校被同學威脅了,但不想和父母說,父母離得遠,他覺得說了也沒用。
半個小時後,阿航後悔了,打回去給媽媽道歉:“我心情不好,今天跟同學鬧矛盾。”
對阿航來說,回老家讀書,需要摸索和熟悉“新規則”。剛開始他覺得孤單、陌生,做什麼事情都很臊皮(害羞),還會有些害怕,這裡似乎“社會”多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新的危險。後來他開始有玩耍的夥伴,夏天去河裡洗澡,冬天去老房子生活,每個人帶幾根紅薯,就跑去山上玩,情況才好一些。
在四川過了一年後,2021年夏天,他迫不及待地想回深圳和朋友相聚。可惜臨出發,一場暴雨惹得列車停運,他不得不折返回家,心裡郁悶,窩在房間裡打了一整天遊戲,從早上七點,一直到第二天九點。
他十分想念一年前送他離開時,給了他一些甜甜滋味的朋友們。2020年的夏天,朋友們送阿航離開深圳回老家,阿航又快樂又傷感,朋友給他買了一瓶“茶π”,他們說:這個茶特别甜。阿航被他們搞得很感動。
細想起來,孩子們重複地進行着這樣的告别。阿航離開深圳半個月前,才剛剛送走好朋友宇飛。阿航替宇飛覺得可惜,宇飛離開的原因,是因為他媽媽不小心斷繳了3個月社保,斷送了宇飛留在深圳升學的機會。
阿航至今記得去送宇飛那天,天空有些陰霾,下起了雨,不大,隻是很冷。去地鐵站的路上,他們在雨中擁抱,“心裡難受,想哭哭不出來”。阿航覺得那場雨是老天為宇飛下的。後來,就輪到他告别裝載了他年少回憶的牛始埔。他們二人之後,牛始埔仍在不停地送走它的孩子們。
- END -
撰文 | 陳大橘
圖片 | 項脊軒
編輯 | 孫雅蘭 溫麗虹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