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專家問北京市某小學五年級的孩子:“你知道《未成年人保護法》嗎?”
戴眼鏡的白淨孩子搖了搖頭。
“那你們上過法制教育課嗎?”孩子又搖搖頭。
“1991年頒布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是保護未成年人的‘小憲法’,但是學校的好多孩子不知道。法庭上還是孩子的審判對象,很多還不知道有這個法。”著名的“法官媽媽”、北京海澱區人民法院法官尚秀雲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
1/3少年犯不知在犯罪
16歲的劉小超身材瘦弱,說話慢聲細語,卻是一個10多次搶奪同齡人财物、打傷同學的少年。
雲南省某派出所民警将他抓獲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甚至語出驚人,說他也曾被同學搶過,可他沒有報告老師、家長,而是自己悟出了“道理”:“隻有自己也去搶人,别人才不敢來搶你!”
最高人民檢察院偵查監督廳的劉雅清處長指出,目前未成年人犯罪率還處在上升趨勢,“在高位上有升有降,暫時沒有看出下降的趨勢”。
尚秀雲說:“2006年以來,我們(指尚秀雲所在的北京市海澱區人民法院——記者注)每年有400多件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每年400多個孩子啊。面對這些失足的孩子,作為一個少年法庭法官心情真的非常沉重。這些正處在青春花季的孩子就犯罪,就要接受法律的懲罰、判刑,這都是不應該發生的悲劇。”
據一項對全國十個省市未成年人犯罪者進行的抽樣調查顯示,有34.9%的孩子實施犯罪行為時,“不知道這是違法犯罪,也不知道會受懲罰”。
“很多未成年人犯是處在無知的狀态以身試法。有的孩子說,我就想試一試刀子快不快就把人捅了,他不知道。”進行調查的天津市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關穎說。
調查表明,未成年人犯罪者中在學校上過法制教育課的占43.4%,普通中學生約占73%。“這兩個群體非常顯著的差異是,普通中學生對法制教育課的積極評價遠遠高于犯了罪的孩子。”關穎說,71.4%的普通中學生認為“這種課程很有用,知法才能守法”,而未成年人犯隻有17.7%這樣認為。
“法制教育缺失和效果欠佳,造成這些犯罪的未成年人不知道法究竟是什麼,不清楚底線是什麼,也不知道如何去用法律保護自己。”關穎說。
“把這幾年全國犯罪的孩子一統計,太令人震驚了,我們正站在争奪青少年、保衛青少年健康成長的戰線上。”參與編寫我國首部《未成年人保護法》漫畫《陶德曆險記》的兒童題材影視作品資深編劇呂明明說。
法制教育不是吓孩子
法制副校長在學校法制教育中發揮了積極作用,但也有一些兼職法制副校長缺乏培訓。關穎在我國西部地區調研未成年人法制教育情況時,一位兼任當地中小學法制副校長的警官,穿着警服給孩子講法制教育課,上課時說:“你們吃名牌、穿名牌,槍斃站在頭一排!”
“這實際是一種恐吓教育,吃穿名牌和槍斃有什麼必然聯系嗎?所以我們的法制教育是有缺陷的。因為這位法制副校長所接觸的都是犯了罪的孩子,他拿教訓那些孩子的口吻和理念吓普通學生,能達到什麼效果呢?孩子對法律的抵觸、逆反心理就出來了,這對我們的普法非常不利。”關穎說。
多個領域的專家指出,目前主要以學校為載體的未成年人法制教育“有缺陷”。
“中國打擊拐賣第一人”、公安部調研員祝燕濤說:“我到一個學校問法制副校長:你們有沒有一本針對兒童的、比較統一的書?他說沒有,說他們就講案例。”
上海市長甯區檢察院副檢察長、華東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副教授姚建龍去學校講法制教育課,印象最深的是上課前校長對他說:“你要吓吓這些小孩。”
“對未成年人的法制教育無需闆着面孔說話。如果你不适合孩子們的特點,你這個教育他不喜歡,他很難愉快地接受,更談不上怎麼把它變成保護自己的實際行動了。”關穎說。“法制不是機器,也不要刻意把法制變成一種法寶,它是一種生活。”姚建龍說,“法制教育的最終目的是改進整個社會的法制觀念,所以應該從家庭、學校、社區網絡把法制的精神傳導進去,讓孩子能夠自己感受到,用跟他們的年齡、智力發育相稱的方式感受到。”
“在未成年人法制教育的過程當中,應當也對我們的老師、家長、公安幹警、大衆傳媒者——這些對孩子能夠有影響的成年人——進行教育,這樣我們針對未成年人的法制教育才能夠有根基,有保障。”關穎說。
約1/4家長根本不知《未成年人保護法》
河北女孩小青的父親不喜歡女孩子,小青從小就生活在父母吵架的陰影當中。她多次跪着對父親說“求你對媽媽好點”,可父親從來不聽她的,每次喝完酒就打罵小青和她的母親,小青在14歲那年,夥同兩個男同學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作為一個孩子,她怎麼能解決如此巨大的家庭問題?其實在這個過程當中需要危機幹預,在關鍵的時候有一個方便的渠道,讓遇到問題的孩子能夠找到幫助她的人,就可能避免悲劇發生。”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研究部部長牛凱說。
雲南省昆明市盤龍區進行了“合适成年人”介入司法的制度試點嘗試。
這一群“合适成年人”經常被失足少年和他們的家長不解、敵視甚至辱罵,而最後常被感激地稱為“老師”。
他們在一些少年兒童還處在離家出走、小偷小摸、搶劫同學等情節較輕的階段時就會介入,在取保候審等階段,給内向孤僻的孩子創造領導、組織集體活動的機會,勸說或溺愛或粗暴對待孩子的家庭改變教育方法。
“我喜歡‘合适成年人’這個稱謂。在一個個小小少年走向深淵的轉折點上,隻要給他們一個正确的引導和幫助,他們是絕對不會去做‘罪人’的。看到他們重新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就感到無比幸福快樂。”試點項目的“合适成年人”王老師說。
關穎介紹,在2008年進行的家庭法制教育抽樣調查中,隻有13.1%的受訪家長學過《未成年人保護法》,六成以上的家長說“偶爾接觸,知道這部法,但是具體内容不太清楚”,約四分之一的家長根本不知道有這部法律。
“我感覺現在對待未成年人犯罪有一個問題,就是‘養肥了再打’。其實這些孩子犯罪往往是因為有一個不幸的童年,而14歲以前的早期法制教育、挫折教育現在非常薄弱。孩子不知道有規矩,他想怎麼就怎麼着,大了以後他為了滿足自己的享受欲望就去犯罪。”尚秀雲說。12下一頁尾頁
“我們在分析未成年人犯的現實當中有很深的感觸,很多孩子本身就是受害者。因為他不懂法,隻能用加害别人的方式來保護自己。”關穎說。
“小孩不願意吃胡蘿蔔,大人就要想辦法把胡蘿蔔摻到其他食物裡,讓他不知不覺地把這個胡蘿蔔吃了。這就需要我們大人想辦法,把法律的東西潛移默化,讓孩子們成長,這種成長就是靈魂的成長。現在家長關注孩子靈魂成長少。”呂明明說。
“我們今年下半年深入全國18個省市未成年犯管教所、女子監獄調查發現,法律意識淡薄、家庭缺少關愛、網絡不良信息的影響都是導緻未成年人違法犯罪的重要原因,未成年人犯罪折射出成人社會與孩子的關系問題,現在很多家長不知道如何教育引導孩子,其實家長更需要學習和輔導。”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秘書長操學誠說。
“《未成年人保護法》規定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應當學習法律知識,但我們的家長更多的時候是在關注怎麼樣考高分、怎麼樣上清華耶魯,有多少時間在告訴孩子做人的底線應該是什麼呢?”關穎說。
“一個人生下來都是一張白紙,未成年人的成長環境不是他自己創造的,是我們成人社會創造的。我們教育孩子不要闖紅燈,那我們成人是不是都遵守交通秩序?”全國人大内司委工青婦室副主任趙智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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